卷一百六十四 列傳第一百一十四
上嘗謂絳曰:"卜筮之事,習者罕精,或中或否。近日風俗。,尤更崇尚,何也?"對曰:"臣聞古先哲王畏天命,示不敢專,邦有大事可疑者,故先謀于卿士庶人,次決于卜筮,俱協則行之。末俗浮偽,幸以徼福。正行慮危,邪謀覬安,遲疑昏惑,謂小數能決之。而愚夫愚婦,假時日鬼神者,欲利欺詐,參之見聞,用以刺射小近之事,神而異之。近者,風俗近巫,此誠弊俗。圣旨所及,實辨邪源。但存而不論,弊斯息矣。"
他日延英,上曰:"朕讀《玄宗實錄》,見開元致理,天寶兆亂。事出一朝,治亂相反,何也?"絳對曰:
臣聞理生于危心,亂生于肆志。玄宗自天后朝出居藩邸,嘗蒞官守,接時賢于外,知人事之艱難。臨御之初,任姚崇、宋璟,二人皆忠鯁上才,動以致主為心。明皇乘思理之初,亦勵精聽納,故當時名賢在位,左右前后,皆尚忠正。是以君臣交泰,內外寧謐。開元二十年以后,李林甫、楊國忠相繼用事,專引柔佞之人,分居要劇,茍媚于上,不聞直言。嗜欲轉熾,國用不足,奸臣說以興利,武夫說以開邊。天下騷動,奸盜乘隙,遂至兩都覆敗,四海沸騰,乘輿播遷,幾至難復。蓋小人啟導,縱逸生驕之致也。至今兵宿兩河,西疆削盡,甿戶凋耗,府藏空虛,皆因天寶喪亂,以至于此。安危理亂,實系時主所行。陛下思廣天聰,親覽國史,垂意精賾,鑒于化源,實天下幸甚。
上又曰:"凡人行事,常患不通于理,已然之失,追悔誠難。古人處此,復有道否?"絳對曰:"行事過差,圣哲皆所不免,故天子致諍臣以匡其失。故主心理于中,臣論正于外,制理于未亂,銷患于未萌。主或過舉,則諫以正之,故上下同體,猶手足之于心膂,交相為用,以致康寧。此亦常理,非難遵之事。但矜得護失,常情所蔽。古人貴改過不吝,從善如流,良為此也。臣等備位,無所發明,但陛下不廢芻言,則端士賢臣,必當自效。"帝曰:"朕擢用卿等,所冀直言。各宜盡心無隱,以匡不逮。無以護失為慮也!"
其秋,魏博節度使田季安死,其子懷諫幼弱,軍中立其大將田興,使主軍事,興卒以六州之地歸命。其經始營創,皆絳之謀也。
時教坊忽稱密旨,取良家士女及衣冠別第妓人,京師囂然。絳謂同列曰:"此事大虧損圣德,須有論諫。"或曰:"此嗜欲間事,自有諫官論列。"絳曰:"相公居常病諫官論事,此難事即推與諫官,可乎?"乃極言論奏。翌日延英,憲宗舉手謂絳曰:"昨見卿狀所論采擇事,非卿盡忠于朕,何以及此?朕都不知向外事,此是教坊罪過,不諭朕意,以至于此。朕緣丹王已下四人,院中都無侍者,朕令于樂工中及閭里有情愿者,厚其錢帛,只取四人,四王各與一人。伊不會朕意,便如此生事。朕已令科罰,其所取人,并已放歸。若非卿言,朕寧知此過?"
八年,封高邑縣男。絳以足疾,拜章求免。九年,罷知政事,授禮部尚書。十年,檢校戶部尚書,出為華州刺史。未幾,入為兵部尚書。丁母憂。十四年,檢校吏部尚書,出為河中觀察使。河中舊為節制,皇甫镈惡絳,只以觀察命之。十五年,镈得罪,絳復為兵部尚書。
穆宗即位,改御史大夫。穆宗亟于畋游行幸,絳于延英切諫,帝不能用。絳以疾辭,復為兵部尚書。長慶元年,轉吏部尚書。是歲,加檢校尚書右仆射,判東都尚書省事,充東都留守。二年正月,檢校本官、兗州刺史、兗海節度觀察待使。三年,復為東都留守。四年,就加檢校司空。
寶歷初,入為尚書左仆射。二年九月,昭議節度使劉悟卒,遺表請以子從諫嗣襲,將吏詣闕論請。絳密奏請速除近澤潞四面將帥一人,以充節度;令倍程赴鎮,使從諫未及拒命,新使已到,所謂"疾雷不及掩耳"。潞州軍心,自有所系。從諫無位,何名主張。時宰相李逢吉、王守澄已受從諫賂,俱請以從諫留后,不能用絳言。
絳以直道進退,聞望傾于一時。然剛腸嫉惡,賢不肖太分,以此為非正之徒所忌。又嘗與御史中丞王播相遇于道,播不為之避;絳奏論事體,敕命兩省詳議,咸以絳論奏是。李逢吉佑播惡絳,乃罷絳仆射,改授太子少師,分司東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