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十八（唐書） 末帝紀下
九月甲辰，張敬達奏，此月十五日，與契丹戰(zhàn)于太原城下，王師敗績。時契丹主自率部族來援太原，高行周、符彥卿率左右?guī)T軍出斗，蕃軍引退。巳時后，蕃軍復成列，張敬達、楊光遠、安審琦等陣于賊城西北，倚山橫陣，諸將奮擊，蕃軍屢卻。至晡，我騎軍將移陣，蕃軍如山而進，王師大敗，投兵仗相藉而死者山積。是夕，收合余眾，保于晉祠南晉安寨，蕃軍塹而圍之，自是音聞阻絕。朝廷大恐。是日，遣侍衛(wèi)步軍都指揮使符彥饒率兵屯河陽，詔范延光率兵由青山路趨榆次，詔幽州趙德鈞由飛狐路出敵軍后，輝州防御使潘環(huán)合防戍軍出慈、隰以援張敬達。以前絳州刺史韓彥惲為太子賓客。契丹主移帳于柳林。乙巳，詔取二十二日幸北面軍前。戊申，帝發(fā)京師，路經(jīng)徽陵，帝親行謁奠。夕次河陽，召群臣議進取，盧文紀勸帝駐河橋。庚戌，樞密使趙延壽先赴潞州。辛亥，幸懷州。召吏部侍郎龍敏訪以機事，敏勸帝立東丹王贊華為契丹主，以兵援送入蕃，則契丹主有后顧之患，不能久駐漢地矣。帝深以為然，竟不行其謀。（《遼史·義宗傳》云：“倍雖在異國，常思其親，問安之使不絕。后明宗養(yǎng)子從珂弒其君自立，倍密報太宗曰：“從珂弒君，盍討之！”是東丹王實啟兵端，唐君臣或知其陰謀，故龍敏之說不行。）帝自是酣飲悲歌，形神慘沮。臣下勸其親征，則曰：“卿輩勿說石郎，使我心膽墮地！”其怯憊也如此。
冬十月丁巳夜，彗星出虛危，長尺余。壬戌，詔天下括馬，又詔民十戶出兵一人，器甲自備。（《契丹國志》：唐發(fā)民為兵，每七戶出征夫一人，自備鎧仗，謂之“義軍”，凡得馬二千余匹，征夫五千人，民間大擾。）戊辰，代州刺史張朗超授檢校太保，以其屢殺敵眾，故以是命獎之。癸酉，幽州趙德鈞以本軍三千騎與鎮(zhèn)州董溫琪由吳兒谷趨潞州。
十一月戊子，以趙德鈞為諸道行營都統(tǒng)，以趙延壽為河東道南面行營招討使，以劉延朗副之。庚寅，以范延光為河東道東南面行營招討使，以李周副之。帝以呂琦嘗佐幽州幕，乃命赍都統(tǒng)官告以賜德鈞，兼犒軍士。琦至，從容宣帝委任之意，德鈞曰：“既以兵相委，焉敢惜死！”德鈞志在并范延光軍，奏請與延光會合。帝以詔諭延光，延光不從。丁酉，延州上言，節(jié)度使楊漢章為部眾所殺，以前坊州刺史劉景嚴為延州留后。庚子，趙德鈞奏，大軍至團柏谷，前鋒殺蕃軍五百騎。范延光奏，軍至榆次，蕃軍退入河東川界。潘環(huán)奏，隰州逐退蕃軍。壬寅，趙德鈞奏，軍出谷口，蕃軍漸退，契丹主見駐柳林寨。時德鈞累奏乞授延壽鎮(zhèn)州節(jié)制，帝怒曰：“德鈞父子堅要鎮(zhèn)州，茍能逐退蕃戎，要代予位，亦甘心矣。若玩寇要君，但恐犬兔俱斃�！钡骡x聞之不悅。
閏月丙辰，日南至，群臣稱賀于行宮，帝曰：“晉安寨內(nèi)將士，應思家國矣�！币蚱戮弥�。丁巳，以岢嵐軍為勝州。辛酉，以右龍武統(tǒng)軍李從昶為左龍武統(tǒng)軍，以前邠州節(jié)度使楊思權為右龍武統(tǒng)軍。壬戌，丹州刺史康承詢停任，配流鄧州。時承詢奉詔率義軍赴延州義軍亂，承詢奔鄜州，故有是責。甲子，太原行營副招討使楊光遠殺招討使張敬達于晉安寨，以兵降契丹。時契丹圍寨，自十一月以后芻糧乏絕，軍士毀居屋茅、淘馬糞、削松甗以供秣飼，馬尾鬛相食俱盡。楊光遠謂敬達曰：“少時人馬俱盡，不如奮命血戰(zhàn)，十得三四，猶勝坐受其弊�！本催_曰：“更少待之。”一日，光遠伺敬達無備，遂殺之，與諸將同降契丹。時馬猶有五千匹，契丹主以漢軍與石敬瑭，其馬及甲仗即赍驅(qū)出塞。丁卯，契丹立石敬瑭為大晉皇帝，約為父子之國，改元為天福。契丹與晉高祖南行，趙德鈞父子與諸將自團柏谷南奔，王師為蕃騎所蹙，投戈棄甲，自相騰踐，擠于巖谷者不可勝紀。
己巳，帝聞晉安寨為敵所陷，詔移幸河陽，時議以魏府軍尚全，契丹必憚山東，未敢南下，車駕可幸鄴城。帝以李崧與范延光相善，召入謀之。薛文遇不知而繼至，帝變色，崧躡文遇足，乃出。帝曰：“我見此物肉顫，適擬抽刀刺之。”崧曰：“文遇小人，致誤大事，刺之益丑。”崧因請帝歸京。壬申，車駕至河陽。甲戌，晉高祖與契丹至潞州，契丹遣蕃將大詳袞率五千騎送晉高祖南行。丁丑，車駕至自河陽。時左右勸帝固守河陽。居數(shù)日，符彥饒、張彥琪至，奏帝不可城守。是日晚，至東上門，小黃門鳴鞘于路，索然無聲。己卯，帝遣馬軍都指揮使宋審虔率千余騎至白馬坡，言踏陣地，時諸將謂審虔曰：“何地不堪交戰(zhàn)，誰人肯立于此？”審虔乃請帝還宮。庚辰，晉高祖至河陽。辛巳辰時，帝舉族與皇太后曹氏自燔于元武樓。晉高祖入洛，得帝燼骨于火中，來年三月，詔葬于徽陵之封中。帝在位共二年，年五十二。（《五代史闕文》：晉高祖引契丹圍晉安寨，降楊光遠。清泰帝至自覃懷，京師父老迎帝于上東門外，帝垂泣不止。父老奏曰：“臣等伏聞前唐時中國有難，帝王多幸蜀以圖進取。陛下何不且入西川？”帝曰：“本朝兩川節(jié)度使皆用文臣，所以玄宗、僖宗避寇幸蜀。今孟氏已稱尊矣，吾何歸乎！”因慟哭入內(nèi)，舉族自焚。）
史臣曰：末帝負神武之才，有人君之量。由尋戈而踐阼，慚德應深；及當寧以居尊，政經(jīng)未失。屬天命不祐，人謀匪臧，坐俟焚如，良可悲矣！稽夫衽金甲于河壖之際，斧眺樓于梁壘之時，出沒如神，何其勇也！及乎駐革輅于覃懷之日，絕羽書于汾晉之辰，涕淚沾襟，何其怯也！是知時之來也，雕虎可以生風；運之去也，應龍不免為醢。則項籍悲歌于帳下，信不虛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