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百二十七 列傳第八十六
論曰:朱熹嘗論安石"以文章節行高一世,而尤以道德經濟為己任。被遇神宗,致位宰相,世方仰其有為,庶幾復見二帝三王之盛。而安石乃汲汲以財利兵革為先務,引用兇邪,排擯忠直,躁迫強戾,使天下之人,囂然喪其樂生之心。卒之群奸嗣虐,流毒四海,至于崇寧、宣和之際,而禍亂極矣"。此天下之公言也。昔神宗欲命相,問韓琦曰:"安石何如?"對曰:"安石為翰林學士則有余,處輔弼之地則不可。"神宗不聽,遂相安石。嗚呼!此雖宋氏之不幸,亦安石之不幸也。
王安禮,字和甫,安石之弟也。早登科,從河東唐介辟。熙寧中,鄜延路城啰兀,河東發民四萬負餉,宣撫使韓絳檄使佐役,后帥呂公弼將從之。安禮爭曰:"民兵不習武事,今驅之深入,此不為寇所乘,則凍餓而死爾,宜亟罷遣。"公弼用其言,民得歸,而他路遇敵者,全軍皆覆。公弼執安禮手言曰:"四萬之眾,豈偶然哉。果有陰德,相與共之。"
初,絳專爵賞,既上最,多失實,公弼以狀聞。詔即河東議功,公弼將受之。安禮曰:"宣撫使以宰相節制諸道,且許便宜,封授一有不韙,人猶得非之。公藩臣,乃欲隃進功狀于非其任邪?"公弼遽辭。遂薦安禮于朝,神宗召對,欲驟用之。安石當國,辭,以為著作佐郎、崇文院校書。他日得見,命之坐,有司言八品官無賜坐者,特命之。遷直集賢院,出知潤州、湖州,召為開封府判官。嘗偕尹奏事,既退,獨留訪以天下事,帝甚鄉納。直舍人院、同修起居注。
蘇軾下御史獄,勢危甚,無敢救者。安禮從容言:"自古大度之主,不以言語罪人。軾以才自奮,謂爵位可立取,顧錄錄如此,其心不能無觖望。今一旦致于理,恐后世謂陛下不能容才。帝曰:"朕固不深譴也,行為卿貰之。卿第去,勿漏言,軾方賈怨于眾,恐言者緣以害卿也。"李定、張璪皆擿使勿救,安禮不答,軾以故得輕比。
進知制誥。彗星見,詔求直言。安禮上疏曰:"人事失于下,變象見于上。陛下有仁民愛物之心,而澤不下究,意者左右大臣不均不直,謂忠者為不忠,不賢者為賢,乘權射利者,用力殫于溝瘠,取利究于園夫,足以干陰陽而召星變。愿察親近之行,杜邪枉之門。至于祈禳小數,貶損舊章,恐非所以應天者。"帝覽數嘉嘆,諭之曰:"王珪欲使卿條具,朕嘗謂不應沮格人言,以自壅障。今以一指蔽目,雖泰、華在前弗之見,近習蔽其君,何以異此,卿當益自信。"
以翰林學士知開封府,事至立斷。前滯訟不得其情,及且按而未論者幾萬人,安禮剖決,未三月,三獄院及畿、赤十九邑,囚系皆空。書揭于府前,遼使過而見之,嘆息夸異。帝聞之,喜曰:"昔秦內史廖從容俎豆,以奪由余之謀,今安禮能勤吏事,駭動殊鄰,于古無愧矣。"特升一階。
帝數失皇子,太史言民墓多迫京城,故不利國嗣,詔悉改卜,無虜數十萬計,眾洶懼。安禮諫曰:"文王卜世三十,其政先于掩骼埋胔,未聞遷人之冢以利其嗣者。"帝惻然而罷。
邏者連得匿名書告人不軌,所涉百余家。帝付安禮曰:"亟治之。"安禮驗所指,皆略同,最后一書加三人,有姓薛者,安禮喜曰:"吾得之矣。"呼問薛曰:"若豈有素不快者耶?"曰有持筆來售者,拒之,鞅鞅去,其意似見銜。即命捕訊,果其所為也。即梟其首于市,不逮一人,京師謂為神明。
宗室令騑以數十萬錢買妾,久而斥歸之,訴府督元直。安禮視妾,既火敗其面矣,即奏言:"妾之所以直數十萬者,以姿首也,今炙敗之,則不復可鬻,此與炮烙之刑何異。請勿理其直而加厚譴,以為戒。"詔從之,仍奪令騑俸。
后宮造油箔,約三年損者反其價,才一年有損者,中官持詣府,請如約,詞氣甚厲。安禮曰:"庸詎非置之不得其地,為風雨燥濕所壞耶。茍如是,民將無復得直,約不可用也。"卒不追。以是宗室、中貴人皆憚之。
元豐四年,初分三省,置執政,拜中大夫、尚書右丞。轉左丞。王師問罪夏國,涇原承受梁同奏:"轉運使葉康直餉米,惡不可食。"帝大怒曰:"貴糴遠餉,反不可用。徒弊民力于道路,康直可斬也。"安禮曰:"此一梁同之言,疑未必實,當按之。"乃遣判官張大寧與同參核,且械系康直以俟。既而米可用者什八九,帝意解,赦康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