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百七十四 列傳第一百三十三
夫三尺童子至無識也,指犬豕而使之拜,則怫然怒。今丑虜則犬豕也,堂堂大國,相率而拜犬豕,曾童孺之所羞,而陛下忍為之耶?倫之議乃曰:"我一屈膝則梓宮可還,太后可復(fù),淵圣可歸,中原可得。"嗚呼!自變故以來,主和議者誰不以此說啖陛下哉!然而卒無一驗,則虜之情偽已可知矣。而陛下尚不覺悟,竭民膏血而不恤,忘國大仇而不報,含垢忍恥,舉天下而臣之甘心焉。就令虜決可和,盡如倫議,天下后世謂陛下何如主?況丑虜變詐百出,而倫又以奸邪濟之,梓宮決不可還,太后決不可復(fù),淵圣決不可歸,中原決不可得,而此膝一屈不可復(fù)伸,國勢陵夷不可復(fù)振,可為痛哭流涕長太息矣!
向者陛下間關(guān)海道,危如累卵,當時尚不忍北面臣虜,況今國勢稍張,諸將盡銳,士卒思奮。只如頃者丑虜陸梁,偽豫入寇,固嘗敗之于襄陽,敗之于淮上,敗之于渦口,敗之于淮陰,校之往時蹈海之危,固已萬萬,償不得已而至于用兵,則我豈遽出虜人下哉?今無故而反臣之,欲屈萬乘之尊,下穹廬之拜,三軍之士不戰(zhàn)而氣已索。此魯仲連所以義不帝秦,非惜夫帝秦之虛名,惜天下大勢有所不可也。今內(nèi)而百官,外而軍民,萬口一談,皆欲食倫之肉。謗議洶洶,陛下不聞,正恐一旦變作,禍且不測。臣竊謂不斬王倫,國之存亡未可知也。
雖然,倫不足道也,秦檜以腹心大臣而亦為之。陛下有堯、舜之資,檜不能致君如唐、虞,而欲導(dǎo)陛下為石晉,近者禮部侍郎曾開等引古誼以折之,檜乃厲聲責(zé)曰:"侍郎知故事,我獨不知!"則檜之遂非愎諫,已自可見,而乃建白令臺諫、侍臣僉議可否,是蓋畏天下議己,而令臺諫、侍臣共分謗耳。有識之士皆以為朝廷無人,吁,可惜哉!
孔子曰:"微管仲,吾其被發(fā)左衽矣。"夫管仲,霸者之佐耳,尚能變左衽之區(qū),而為衣裳之會。秦檜,大國之相也,反驅(qū)衣冠之俗,而為左衽之鄉(xiāng)。則檜也不唯陛下之罪人,實管仲之罪人矣。孫近傅會檜議,遂得參知政事,天下望治有如饑渴,而近伴食中書,漫不敢可否事。檜曰虜可和,近亦曰可和;檜曰天子當拜,近亦曰當拜。臣嘗至政事堂,三發(fā)問而近不答,但曰:"已令臺諫、侍從議矣。"嗚呼!參贊大政,徒取充位如此。有如虜騎長驅(qū),尚能折沖御侮耶?臣竊謂秦檜、孫近亦可斬也。
臣備員樞屬,義不與檜等共戴天,區(qū)區(qū)之心,愿斷三人頭,竿之藁街,然后羈留虜使,責(zé)以無禮,徐興問罪之師,則三軍之士不戰(zhàn)而氣自倍。不然,臣有赴東海而死爾,寧能處小朝廷求活邪!
書既上,檜以銓狂妄兇悖,鼓眾劫持,詔除名,編管昭州,仍降詔播告中外。給、舍、臺諫及朝臣多救之者,檜迫于公論,乃以銓監(jiān)廣州鹽倉。明年,改簽書威武軍判官。十二年,諫官羅汝楫劾銓飾非橫議,詔除名,編管新州。十八年,新州守臣張棣訐銓與客唱酬,謗訕怨望,移謫吉陽軍。
二十六年,檜死,銓量移衡州。銓之初上書也,宜興進士吳師古鋟木傳之,金人募其書千金。其謫廣州也,朝士陳剛中以啟事為賀。其謫新州也,同郡王延珪以詩贈行。皆為人所訐,師古流袁州,廷珪流辰州,剛中謫知虔州安遠縣,遂死焉。三十一年,銓得自便。
孝宗即位,復(fù)奉議郎、知饒州。召對,言修德、結(jié)民、練兵、觀釁,上曰:"久聞卿直諒。"除吏部郎官。隆興元年,遷秘書少監(jiān),擢起居郎,論史官失職者四:一謂記注不必進呈,庶人主有不觀史之美;二謂唐制二史立螭頭之下,今在殿東南隅,言動未嘗得聞;三謂二史立后殿,而前殿不立,乞于前后殿皆分日侍立;四謂史官欲其直前,而閣門以未嘗預(yù)牒,以今日無班次為辭。乞自今直前言事,不必預(yù)牒閣門,及以有無班次為拘。詔從之。兼侍講、國史院編修官。因講《禮記》,曰:"君以禮為重,禮以分為重,分以名為重,愿陛下無以名器輕假人。"
又進言乞都建康,謂:"漢高入關(guān)中,光武守信都。大抵與人斗,不搤其亢,拊其背,不能全勝。今日大勢,自淮以北,天下之亢與背也,建康則搤之拊之之地也。若進據(jù)建康,下臨中原,此高、光興王之計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