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百四十五 列傳第一百四
帝謂:"此亦祖宗故事,豈獨朕邪?"對曰:"祖宗大德可法者多矣,陛下不之取,而效其小疵,臣恐后世之責人無已者紛紛也。"帝變色,猶不怒,持其章躊躇四顧,凝然若有所思,付外。明日,章惇詆其狂妄,乃削官,羈管新州。蔡卞、安惇、左膚繼請治其祖送者王回等,語在他傳。
徽宗立,亟召還,復為右正言,遷左司諫。上疏謂:"孟子曰:'左右諸大夫皆曰賢,未可也;國人皆曰賢,然后察之,見賢焉,然后用之。左右諸大夫皆曰不可,勿聽;國人皆曰不可,然后察之,見不可焉,然后去之。'于是知公議不可不恤,獨斷不可不謹。蓋左右非不親也,然不能無交結之私;諸大夫非不貴也,然不能無恩仇之異。至于國人皆曰賢,皆曰不可,則所謂公議也。公議之所在,概已察之,必待見賢然后用,見不可然后去,則所謂獨斷也。惟恤公議于獨斷未形之前,謹獨斷于公議已聞之后,則人君所以致治者,又安有不善乎?伏見朝廷之事,頗異于即位之初,相去半年,遽已如是,自今以往,將如之何?愿陛下深思之。"
改起居舍人,進中書舍人。又言:"陛下善繼神宗之志,善述神宗之事,孝德至矣。尚有五朝圣政盛德,愿稽考而繼述之,以揚七廟之光,貽福萬世。"遷兵、吏二部侍郎,以寶文閣待制知江寧府,徙杭、越州。
初,浩還朝,帝首及諫立后事,獎嘆再三,詢諫草安在。對曰:"焚之矣。"退告陳瓘,瓘曰:"禍其在此乎。異時奸人妄出一緘,則不可辨矣。"蔡京用事,素忌浩,乃使其黨為偽疏,言劉后殺卓氏而奪其子。遂再責衡州別駕,語在《獻愍太子傳》。尋竄昭州,五年始得歸。
初,浩除諫官,恐貽親憂,欲固辭。母張氏曰:"兒能報國,無愧于公論,吾顧何憂?"及浩兩謫嶺表,母不易初意。稍復直龍圖閣。瘴疾作,危甚。楊時過常,往省之。薾然僅存余息,猶眷眷以國事為問,語不及私。卒,年五十二。高宗即位,詔曰:"浩在元符間,任諫爭,危言讜論,朝野推仰。"復其待制,又贈寶文閣直學士,賜謚忠。
誥所與游田晝、王回、曾誕,皆良士也。
晝字承君,陽翟人。樞密使況之從子,以任為校書郎。調磁州錄事參軍,知西河縣,有善政,民甚德之。議論慨慷,有前輩風。
與鄒浩以氣節相激勵。元符中,浩為諫官,晝監京城門,往見浩曰:"平生與君相許者何如,今君為何官?"浩曰:"上遇群臣,未嘗假以辭色,獨于浩差若相喜。天下事固不勝言,意欲待深相信而后發,貴有益也。"晝然之。既而以病歸許,邸狀報立后,晝謂人曰:"志完不言,可以絕交矣。"浩得罪,晝迎諸涂。浩出涕,晝正色責曰:"使志完隱默官京師,遇寒疾不汗,五日死矣。豈獨嶺海之外能死人哉?愿君毋以此舉自滿,士所當為者,未止此也。"浩茫然自失,嘆謝曰:"君之贈我厚矣。"
建中靖國初,入為大宗正丞。曾布數羅致之,不為屈;欲與提舉常平官,亦辭。請知淮陽軍,歲大疫,日挾醫問病者藥之,遇疾卒。淮陽人祀以為土神云。
回字景深,仙游人。第進士,調松滋令。荊、沔俗用人祭鬼,回捕治甚嚴,其風遂革。知鹿邑縣,入為宗正寺簿。元符中,葉祖洽薦為睦親宅講書。與鄒浩友善,皇后劉氏立,浩將論之,密告回,回曰:"事寧有大于此者乎?子雖有親,然移孝為忠,亦太夫人素志也。"
浩南遷,人莫敢顧。回斂交游錢與治裝,往來經理,且慰安其母。邏者以聞,逮詣詔獄,眾為之懼,回居之晏然。御史詰之,對曰:"實嘗預議,不敢欺也。"因誦浩所上章,幾二千言。獄上,除名停廢。即徒步出都門,行數十里,其子追及,問以家事,不答。祖洽亦坐黜。
徽宗立,召還舊官,擢監察御史。數日卒,年五十三。岑象求、王覿、賈易上章,乞錄其子,恤其家,以獎勸忠義。詔除子渙老郊社齋郎,蔡京為相,奪之,仍列名黨籍。
誕,公亮從孫也。孟后之廢,誕三與浩書,勸力請復后,浩不報。及浩以言南遷,誕著《玉山主人對客問》以譏之,其略曰:"客問:鄒浩可以為有道之士乎?主人曰:浩安得為知道。雖然,予于此時議浩,是天下無全人也。言之尚足為來世戒。《易》曰:'知幾其神乎?'又曰:'知進退存亡而不失其正者,其惟圣人乎?'方孟后之廢,人莫不知劉氏之將立,至四年之后而冊命未行,是天子知清議之足畏也。使當其時,浩力言復后,能感悟天子,則無今日劉氏之事,貽朝廷于過舉,再三言而不聽,則義亦當矣。使是時得罪,必不若是酷以貽老母之憂矣。嗚呼!若浩者,雖不得為知幾之士,然百世之下,頑夫廉,懦夫有立志,尚不失為圣人之清也。"其書既出,識者或以比韓愈《諫臣論》。誕仕亦不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