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百九十四 邊防十
是時漢初定，徙韓王信於代，都馬邑。(今馬邑郡地。)匈奴大攻圍馬邑，韓王信降匈奴。匈奴得信，因引兵南逾句注，攻太原，至?xí)x陽下。(今太原府。)高帝自將兵往擊之。於是冒頓佯敗走，誘漢兵。漢悉兵三十二萬北逐之。高帝先至平城，(在今云中郡。)步兵未盡到，冒頓果出精兵三十馀萬騎圍高帝於白登，七日，(白登在平城東南十馀里。)高帝乃使使閒厚遺閼氏，冒頓遂引兵去，漢亦罷歸。
是時冒頓兵強(qiáng)，數(shù)苦北邊，帝患之，問劉敬。敬曰："天下初定，士卒罷於兵革，未可以武服也。冒頓殺父，妻群母，以力為威，未可以信義說也。獨可以計久遠(yuǎn)子孫為臣矣。陛下誠能以長公主妻單于，厚奉遺之，彼知漢女送厚，蠻夷必慕以為閼氏，生子必為太子，代立為單于也。何者？貪漢重幣也。陛下以歲時漢所馀彼所鮮數(shù)問遺，使辯士諷諭以禮節(jié)。冒頓在，固為子婿；死，則外孫為單于。豈曾聞外孫敢與大父抗禮哉？可無戰(zhàn)以漸臣也。"高帝曰："善。"使敬往結(jié)和親之約。敬從匈奴來，因言"匈奴河南白羊、樓煩，去長安近者七百里，輕騎一日一夜可以至。秦中新破，少人，地肥饒，可益實之。夫諸侯初起時，非齊諸田，楚昭、屈、景莫興。今陛下雖都關(guān)中，實少人。北近胡寇，東有六國強(qiáng)族，一日有變，陛下未得安枕而臥也。臣愿徙齊諸田，楚昭、屈、景，燕、趙、韓、魏后，及豪杰名家於關(guān)中。無事可以備胡，諸侯有變，亦足率以東伐。此強(qiáng)本弱末之術(shù)也。"帝曰："善。"乃從敬議，徙十馀萬口。是后冒頓常往來侵盜代地，(今安邊及馬邑郡之北境是。)高帝患之，乃使劉敬奉宗室女翁主為單于閼氏。(諸王女曰翁主者，言其父自主昏也。閼，於焉反。氏音支。)
孝惠、高后時，冒頓浸驕，(浸，漸也。)迺為書，使使遺高后，詞甚悖慢。后大怒，召丞相陳平及樊噲、季布等議之。噲曰："臣愿得十萬眾，橫行匈奴中。"問布，布曰："噲可斬也！前時匈奴圍高帝於平城，漢兵三十二萬，噲為上將軍，不能解圍。天下歌之曰：'平城之下亦誠苦！七日不食，不能彀弩。'今歌吟之聲未絕，傷痍者甫起，(甫，始也。)而噲欲搖動天下，妄言以十萬眾橫行，是面謾也。(謾，欺誑也。音慢。又音莫千反。)且夷狄譬如禽獸，得其善言不足喜，惡言不足怒也。"高后曰："善。"令大謁者張澤報書，卑辭謝之。冒頓得書，復(fù)使使來謝曰："未嘗聞中國禮義，陛下幸而赦之。"因獻(xiàn)馬，遂和親。
至孝文即位，復(fù)修和親之事，而寇盜不已。漢議擊與和親孰便。公卿皆曰："單于新破月氏，乘勝，不可擊也。且得匈奴地，澤鹵非可居也，和親甚便。"漢許之。文帝前六年，復(fù)遣宗人女為公主，妻老上單于為閼氏，(冒頓子，名稽粥也。宗人女，亦諸侯王之女也。)使宦者燕人中行說傅公主。(姓中行，名說。行音胡郎反。說讀為悅。)說不欲行，漢強(qiáng)使之。說曰："必我也，為漢患者。"中行說既至，因降單于，單于愛幸之。初，單于好漢繒絮食物，中行說曰："匈奴人眾不能當(dāng)漢之一郡，然所以強(qiáng)之者，以衣食異，無仰於漢也。今單于變俗好漢物，漢物不過什二，則匈奴盡歸於漢矣。其得漢繒絮，以馳草棘中，衣蔥皆裂弊，以視不如旃裘堅善也。得漢食物皆去之，(去，棄也。)以視不如湩酪之便美也。"(湩，乳汁也。音直用反。)於是說教單于左右疏記，以計識其人眾畜牧。自是之后，漢使欲辯論者，中行說必窮之。日夜教單于候利害處。
十四年，匈奴十四萬騎入朝那、蕭關(guān)，虜人民畜產(chǎn)甚多，遂至彭陽，(今彭原郡彭原縣。)燒回中宮，候騎至雍(今扶風(fēng)郡縣。)甘泉。(漢甘泉宮，在今云陽縣。)於是文帝發(fā)車千乘，十萬騎，軍長安旁以備胡寇。而拜東陽侯張相如為大將軍等，大發(fā)車騎往擊胡。單于留塞內(nèi)月馀，漢逐出塞即還，不能有所殺。匈奴日以驕，歲入邊，殺掠人民畜產(chǎn)甚眾，云中、遼東最甚。帝又遺單于書，復(fù)約和親事。
帝苦匈奴為患，數(shù)聞趙將李齊之賢，時趙人馮唐為郎中署長，(為郎署中最長。)帝因問唐曰："父老知之乎？"唐曰："齊尚不如廉頗、李牧之為將也。臣聞上古王者之遣將也，跪而推轂，曰'闑以內(nèi)，寡人制之；闑以外，將軍制之。軍功爵賞皆決於外，歸而奏之'。此非空言也。臣大父言，李牧之為趙將居邊，軍市之租皆自用饗士，賞賜決於外，不從中覆也。委任而責(zé)成功，故李牧乃得盡其智能，是以北逐單于，破東胡，滅澹林，(澹，都甘反。)西抑強(qiáng)秦，南支韓、魏。當(dāng)是時，趙幾伯。后會趙王遷立，用郭開讒，而誅李牧，是以為秦所滅。今臣竊聞魏尚為云中守，其軍市租盡以給士卒，出私養(yǎng)錢，五日一殺牛，以饗賓客軍吏舍人，是以匈奴遠(yuǎn)避，不近云中之塞。虜嘗一入，尚帥車騎擊之，所殺甚眾。夫士卒盡家人子，起田中從軍，安知尺籍伍符？終日力戰(zhàn)，斬首捕虜，上功幕府，一言不相應(yīng)，文吏以法繩之。其賞不行，而法必用。愚以為陛下法太明，賞太輕，罰太重。且云中守尚坐上功首虜差六級，陛下下之吏，削其爵，罰作之。由此言之，陛下雖得李牧，不能用也。臣誠愚，觸忌諱，死罪！"文帝說。是日令唐持節(jié)赦魏尚，復(fù)以為云中守，而拜唐為車騎都尉，主中尉及郡國車士。(車騎之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