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百五十九 兵十二

　　死地勿攻

　　周末，吳子問孫武曰："吾師出境，軍於敵人之地。敵人大至，圍我數(shù)重，欲突以出，四塞不通。欲勵士激眾，使之投命潰圍，則如之何？"武曰："深溝高壘，示為守備。安靜勿動，以隱吾能。告令三軍，示不得已。殺牛燔車，以饗吾士。燒盡糧食，填夷井灶，割發(fā)捐冠，絕去生慮。將無馀謀，士有死志。於是砥甲礪刃，并氣一力，或攻兩旁，震鼓疾譟，敵人亦懼，莫知所當(dāng)。銳卒分行，疾攻其后。此是失道而求生。故曰，困而不謀者窮，窮而不戰(zhàn)者亡。"吳子曰："若吾圍敵，則如之何？"武曰："山谷峻險，難以逾越，謂之窮寇。擊之之法：伏卒隱廬，開其去道，示其走路，求生透出，必?zé)o斗意，因而擊之，雖眾必破。"又問曰："吾在死地，糧道已絕，敵伏吾險，進(jìn)退不得，則如之何？"武曰："燔吾蓄積，盡我馀財，激士勵眾，使無生慮。鼓呼而沖，進(jìn)而勿顧，決命爭強(qiáng)，死而須斗。若敵在死地，士卒氣勇，欲擊之法：順而勿抗，陰守其利，絕其糧道，恐有奇伏，隱而不睹，使吾弓弩，俱守其所。"

　　漢王遣將韓信擊趙，未至井陘口三十里，止舍。夜半傳發(fā)，(傳令軍中使發(fā)也。)選輕騎二千人，人持一赤幟，從間道萆山(萆音蔽。依山自覆蔽也。)而觀趙軍，誡曰："趙見我走，必空壁逐我，汝疾入趙壁，拔趙幟，立漢赤幟。"令其裨將傳餐，曰："今日破趙會食。"信乃使萬人先行，出，背水陣。趙軍遙見而大笑。平旦，信建大將之旗鼓，鼓行出井陘口，趙開壁擊之，大戰(zhàn)良久，於是信走水上軍。趙軍空壁逐信，信已入水上軍，軍皆殊死戰(zhàn)，不可敗。信所出奇兵二千騎，馳入趙壁，皆拔趙幟，立漢赤幟。趙軍攻信既不得，還壁，見漢幟，大驚，遂亂，遁走。於是漢兵夾擊，大破虜趙軍，斬陳馀泜(音遲)水上，擒趙王歇。諸將因問信曰："兵法右背山陵，前左水澤，今者將軍令臣等反背水陣，曰破趙會食，臣等不服。然竟以勝，此何術(shù)也？"信曰："此在兵法，顧諸君不察耳。兵法不曰'陷之死地而后生，置之亡地而后存'？且信非得素拊循士大夫也，(拊，孚武反。)此所謂'驅(qū)市人而戰(zhàn)'，其勢非置之死地，使人人自為戰(zhàn)；今與之生地，皆走，寧尚可得而用之乎！"諸將皆服曰："非所及也。"

　　十六國后涼呂光遣二子紹、纂伐段業(yè)，南涼禿發(fā)烏孤遣其弟鹿孤及楊軌救業(yè)。紹以業(yè)等軍盛，欲從三門關(guān)挾山而東。纂曰："挾山示弱，取敗之道，不如結(jié)陣沖之，彼必憚我而不戰(zhàn)也。"紹乃引軍而南。業(yè)將擊之，其將沮渠蒙遜諫曰："楊軌恃虜騎之強(qiáng)，有窺覦之志。紹、纂兵在死地，必決戰(zhàn)求生。不戰(zhàn)則有太山之安，戰(zhàn)則有累卵之危。"業(yè)曰："卿言是也。"乃按兵不戰(zhàn)。紹亦難之，各引兵歸。(段業(yè)悟而不敗。)

　　梁將陳慶之守渦陽城，與后魏軍相持，自春至冬，數(shù)十百戰(zhàn)，師老氣衰，魏之援兵復(fù)欲筑壘於軍后，諸將恐腹背受敵，議退師。慶之曰："共來至此。涉歷一歲，靡費(fèi)糧仗，其數(shù)極多，諸君并無斗心，皆謀退縮，豈是欲立功名，直聚為抄暴耳。吾聞置兵死地，乃可求生。須虜圍合，然后與戰(zhàn)，必捷。"諸將壯其計，從之。魏人掎角作十三城，慶之銜枚夜出，陷其四壘。所馀九城，兵甲猶盛，乃陳其俘馘，鼓吹而攻，遂大奔潰，斬獲略盡矣。

　　后魏末，齊神武興義兵於河北，時爾朱兆等四將兵馬號二十萬，夾洹(音桓)水而軍。時神武士馬不滿三萬，以眾寡不敵，遂於韓陵山為圓陣，系牛驢以塞道，於是將士皆死戰(zhàn)，四面奮擊，大破之。(齊神武兵少，天光等兵十倍，圍而缺之，神武因自塞其缺，士皆有必死之志，是以破敵也。)

　　南齊北豫州刺史司馬消難請降，后周將楊忠與柱國達(dá)奚武援之。於是共率騎士五千，人各兼馬一匹，從間道馳入齊境五百里。前后遣三使報消難，而皆不返命。去北豫州三十里，武疑有變，欲還。忠曰："有進(jìn)死，無退生。"獨(dú)以千騎夜趣城下，四面峭絕，徒聞?chuàng)翳刂�聲。武親來，麾數(shù)百騎以西。忠勒馀騎不動，候門開而入，乃馳遣召武。時齊鎮(zhèn)城將伏敬遠(yuǎn)勒甲士二千人據(jù)東陴，舉烽嚴(yán)警。武憚之，不欲保城，乃多取財帛，以消難及其屬先歸。忠以三千騎為殿，到洛南，皆解鞍而臥。齊眾來追，至於洛北。忠謂將士曰："但飽食。今在死地，賊必不敢渡水以當(dāng)吾鋒。"食畢，齊兵佯若渡水，忠馳將擊之，齊兵不敢逼，遂徐引而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