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百七 列傳第三十二
又言:
陛下方興大化,而太學久廢,堂皇埃蕪,《詩》、《書》不聞,明詔尚未及之,愚臣所以私恨也。太學者,政教之地也,君臣上下之取則也,俎豆揖讓之所興也,天子于此得賢臣焉。今委而不論,雖欲睦人倫,興治綱,失之本而求之末,不可得也。"君子三年不為禮,禮必壞,三年不為樂,樂必崩",奈何為天下而輕禮樂哉?愿引胄子使歸太學,國家之大務不可廢已。
后召見,賜筆札中書省,令條上利害。子昂對三事。其一言:
九道出大使巡按天下,申黜陟,求人瘼,臣謂計有未盡也。且陛下發使,必欲使百姓知天子夙夜憂勤之也,群臣知考績而任之也,奸暴不逞知將除之也,則莫如擇仁可以恤孤、明可以振滯、剛不避強御、智足以照奸者,然后以為使,故輶軒未動,而天下翹然待之矣。今使且未出,道路之人皆已指笑,欲望進賢下不肖,豈可得邪?宰相奉詔書,有遣使之名,無任使之實。使愈出,天下愈弊,徒令百姓治道路,送往迎來,不見其益也。臣愿陛下更選有威重風概為眾推者,因御前殿,以使者之禮禮之,諄諄戒敕所以出使之意,乃授以節。自京師及州縣,登拔才良,求人瘼,宣布上意,令若家見而戶曉。昔堯、舜不下席而化天下,蓋黜陟幽明能折衷者。陛下知難得人,則不如少出使。彼煩數而無益于化,是烹小鮮而數撓之矣。
其二言:
刺史、縣令,政教之首。陛下布德澤,下詔書,必待刺史、縣令謹宣而奉行之。不得其人,則委棄有司,掛墻屋耳,百姓安得知之?一州得才刺史,十萬戶賴其福;得不才刺史,十萬戶受其困。國家興衰,在此職也。今吏部調縣令如補一尉,但計資考,不求賢良。有如不次用人,則天下囂然相謗矣,狃于常而不變也。故庸人皆任縣令,教化之陵遲,顧不甚哉!
其三言:
天下有危機,禍福因之而生。機靜則有福,動則有禍,百姓安則樂生,不安則輕生者是也。今軍旅之弊,夫妻不得安,父子不相養,五六年矣。自劍南盡河、隴,山東由青、徐、曹、汴,河北舉滄、瀛、趙、鄚,或困水旱,或頓兵疫,死亡流離略盡,尚賴陛下憫其失職,凡兵戍調發,一切罷之,使人得妻子相見,父兄相保,可謂能靜其機也。然臣恐將相有貪夷狄利,以廣地強武說陛下者,欲動其機,機動則禍構。宜脩文德,去刑罰,勸農桑,以息疲民。蠻夷知中國有圣王,必累譯至矣。
于時,吐蕃、九姓叛,詔田揚名發金山道十姓兵討之。十姓君長以三萬騎戰,有功,遂請入朝。后責其嘗不奉命擅破回紇,不聽。子昂上疏曰:
國家能制十姓者,繇九姓強大,臣服中國,故勢微弱,委命下吏。今九姓叛亡,北蕃喪亂,君長無主,回紇殘破,磧北諸姓已非國有,欲犄角亡叛,唯金山諸蕃共為形勢。有司乃以揚名擅破回紇,歸十姓之罪,拒而遣還,不使入朝,恐非羈戎之長策也。夫戎有鳥獸心,親之則順,疑之則亂,今阻其善意,則十姓內無國家親信之恩,外有回紇報仇之患,懷不自安,鳥駭狼顧,則河西諸蕃自此拒命矣。且夷狄相攻,中國之福。今回紇已破,既無可言;十姓非罪,又不當絕。罪止揚名,足以慰其酋領矣。
近詔同城權置安北府,其地當磧南口,制匈奴之沖,常為劇鎮。臣頃聞磧北突厥之歸者已千余帳,來者未止,甘州降戶四千帳,亦置同城。今磧北喪亂、荒饉之余,無所存仰,陛下開府招納,誠覆全戎狄之仁也。然同城本無儲峙,而降附蕃落不免寒饑,更相劫掠。今安北有官牛羊六千,粟麥萬斛,城孤兵少,降者日眾,不加救恤,盜劫日多。夫人情以求生為急,今有粟麥牛羊為之餌,而不救其死,安得不為盜乎?盜興則安北不全,甘、涼以往,蹺以待陷,后為邊患,禍未可量。是則誘使亂,誨之盜也。且夷狄代有雄傑,與中國抗,有如勃起,招合遺散,眾將系興,此國家大機,不可失也。
又謂:
河西諸州,軍興以來,公私儲蓄,尤可嗟痛。涼州歲食六萬斛,屯田所收不能償墾。陛下欲制河西,定亂戎,此州空虛,未可動也。甘州所積四十萬斛,觀其山川,誠河西喉咽地,北當九姓,南逼吐蕃,奸回不測,伺我邊罅。故甘州地廣粟多,左右受敵,但戶止三千,勝兵者少,屯田廣夷,倉庾豐衍,瓜、肅以西,皆仰其餫,一旬不往,士已枵饑。是河西之命系于甘州矣。且其四十余屯,水泉良沃,不待天時,歲取二十萬斛,但人力寡乏,未盡墾發。異時吐番不敢東侵者,繇甘、涼士馬強盛,以振其入。今甘州積粟萬計,兵少不足以制賊,若吐蕃敢大入,燔蓄谷,蹂諸屯,則河西諸州,我何以守?宜益屯兵,外得以防盜,內得以營農,取數年之收,可飽士百萬,則天兵所臨,何求不得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