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百一十二 列傳第三十七
夫流亡之人非愛羈旅、忘桑梓也,斂重役亟,家產已空,鄰伍牽連,遂為游人。窮詐而犯禁,救死而抵刑。夫亂繩已結,急引之則不可解。今刻薄吏能結者也,舉劾吏能引者也,則解者不見其人。愿取奇材卓行者,量能授官。
又言:
仕路太廣,故棄農商而趨之。一夫耕,一婦蠶,衣食百人,欲儲蓄有余,安可得乎?
書入,不報。
出監河北軍,兼按察使。先天中,賦絹非時,于是谷賤縑益貴,丁別二縑,人多徙亡。琬曰:"御史乃耳目官,知而不言,尚何賴?"又上言:"須報則弊已甚,移檄罷督乃聞。"詔可。開元中,遷殿中侍御史,坐事貶官,卒。
蘇安恒,冀州武邑人。博學,尤明《周官》、《春秋左氏》學。武后末年,太子雖還東宮,政事一不與,大臣畏禍無敢言。安恒投匭上書曰:"陛下膺先圣顧托,受嗣子揖讓,應天順人,二十余年,豈不聞虞舜褰裳、周公復辟事乎?今太子孝謹,春秋盛壯,使統臨宸極,何異陛下身撫天下哉!胡不傳位東宮,休安圣躬?自昔天下無二姓并興,且梁、河內、建昌諸王,以親得封,恐萬歲后不能良計,宜退就公侯,任以閑簡。又陛下二十孫,無尺土封,非長久計也,請以都督府要州分而王之。縱今尚幼,且擇立師傅,養成德器,藩屏皇家。"書奏,后雖猜克,不能無感,乃召見賜食,厚慰遣之。
明年,復諫曰:"臣聞天下者,高祖、太宗之天下。有隋失馭,群雄鹿駭,唐家親事戎旅,以平宇縣,指河為誓,非李氏不王,非功臣不封。陛下雖居正統,實唐舊基。日前太子在諒暗,相王非長嗣,唐祚中弱,故陛下因以即位。今太子年德已盛,尚貪有大寶,忘母子之恩,蔽其元良,以據神器,何旅顏面見唐家宗廟、大帝陵寢哉!臣謂天意人事,還歸李氏。物極則復,器滿則覆;當斷不斷,將受其亂。誠能高揖萬機,自怡圣心,史臣書之,樂府歌之,斯盛事也。臣聞見過不諫非忠,畏死不言非勇。陛下以臣為忠,則擇是而用;以為不忠,則斬臣頭以令天下。"書聞,不報。
于是魏元忠為張易之克弟所構,獄方急,安恒獨申救曰:
王者有容天下之量,故濟其心;能進天下之善,故除其惡。不然,則神鬼馮怒,陰陽紛舛。陛下始革命,勤秉政樞,博逮謀猷,天下以為明主。暮年厭怠,讒佞熾結,水火相災,百姓不親,五品不遜,天下以為暗君。邪正糅進,獄訟冤劇。何昔是而今非邪?居安忘危之失也。
竊見元忠廉直有名,位宰相,履忠正,邪佞之徒嫉之若讎。易之兄弟無功無德,但以馮附,不閱數期,位勢隆極,指馬獻蒲,先害善良。自元忠下獄,人人偶語,謂易之交亂,且及四國。烈士撫髀,忠臣鉗口,懼易之之權,恐先諫受戮,虛死無名。況賊虜方強,賦斂重困,而自縱讒慝,搖變遐邇。臣恐四夷低目窺覘,為邊鄙患,百姓托義以清君側,逐鹿之人叩關而至,陛衛左右,從中以應,爭鋒朱雀之門,問鼎大明之宮,陛下何以謝之?臣今計者,莫若收雷電之威,解恢恢之網,復爵還位,君臣如初,則天下幸甚。陛下縱不能斬佞臣,塞人望,且當抑奪榮寵,翦其羽翅,無使驕橫為社稷之憂。
疏奏,易之等大怒,遣刺客邀殺之,賴鳳閣舍人桓彥范等悉力營解,乃免。
神龍初,為習藝館內教。節愍太子難,或讒安恒豫謀,死獄中。睿宗立,知其枉,詔贈諫議大夫。
薛登,常州義興人。父士通,為隋鷹揚郎將。江都亂,與州民聞人遂安據城拒賊。武德初,持地自歸,授東武州刺史。輔公祏反,士通與賊將西門君儀戰,破之。及平,封臨汾侯。終泉州刺史。
登通貫文史,善議論,根證該審,與徐堅、劉子玄齊名。調閬中主簿。天授中,累遷左補闕。時選舉濫甚,乃上疏曰:
比觀舉薦,類不以才,馳聲假譽,互相推引,非所謂報國求賢者也。古之取士,考素行之原,詢鄉邑之譽,崇禮讓,明節義,以敦樸為先,雕文為后。故人崇勸讓,士去輕浮,以計貢賢愚為州之榮辱。昔李陵降而隴西溯,干木隱而西河美。名勝于利,則偷競日銷;利勝于名,則貪暴滋煽。蓋冀缺以禮讓升而晉人知禮,文翁以經術教而蜀士多儒。未有上好而下不從者也。漢世求士,必觀其行,故士有自脩,為閭里推舉,然后府寺交辟。魏取放達,晉先門閥,梁、陳薦士特尚詞賦。隋文帝納李諤之言,詔禁文章浮詞,時泗州刺史司馬幼之表不典實得罪,由是風俗稍改。煬帝始置進士等科,后生復相馳競,赴速趨時,緝綴小文,名曰策學,不指實為本,而以浮虛為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