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紀六十一 起閼逢攝提格,盡強圉大荒落,凡四年
癸亥,百官入朝,日出,始開建福門,惟聽以從者一人自隨,禁兵露刃夾道。至宣政門,尚未開。時無宰相御史知班,百官無復班列。上御紫宸殿,問:"宰相何為不來?"仇士良曰:"王涯等謀反系獄。"因以涯手狀呈上,召左仆射令狐楚、右仆射鄭覃等升殿示之。上悲憤不自勝,謂楚等曰:"是涯手書乎?"對曰:"是也!誠如此,罪不容誅!"因命楚、覃留宿中書,參決機務。使楚草制宣告中外。楚敘王涯、賈餗反事浮泛,仇士良等不悅,由是不得為相。時坊市剽掠者猶未止,命左、右神策將楊鎮、靳遂良等各將五百人分屯通衢,擊鼓以警之,斬十馀人,然后定。賈餗變服潛民間經宿,自知無所逃,素服乘驢詣興安門,自言:"我宰相賈餗也,為奸人所污,可送我詣兩軍!"門者執送西軍。李孝本改衣綠,猶服金帶,以帽鄣面,單騎奔鳳翔,至咸陽西,追擒之。
甲子,以右仆射鄭覃同平章事。
李訓素與終南僧宗密善,往投之。宗密欲剃其發而匿之,其徒不可。訓出山,將奔鳳翔,為盩厔鎮遏使宋楚所擒,械送京師。至昆明池,訓恐至軍中更受酷辱,謂送者曰:"得我者則富貴矣!聞禁兵所在搜捕,汝必為所奪,不若取我首送之!"送者從之,斬其首以來。
乙丑,以戶部侍郎、判度支李石同平章事,仍判度支。前河東節度使李載義復舊任。左神策出兵三百人,以李訓首引王涯、王璠、羅立言、郭行馀;右神策出兵三百人,擁賈餗、舒元輿、李孝本獻于廟社,徇于兩市。命百官臨視,腰斬于獨柳之下,梟其首于興安門外。親屬無問親疏皆死,孩稚無遺,妻女不死者沒為官婢。百姓觀者怨王涯榷茶,或詬詈,或投礫擊之。
臣光曰:"論者皆謂涯、餗有文學名聲,初不知訓、注之謀,橫罹覆族之禍,憤嘆其冤。臣獨以為不然。夫顛危不扶,焉用彼相!涯、餗安高位,飽重祿;訓、注小人,窮奸究險,力取將相。涯、餗與之比肩,不以為恥;國家危殆,不以為憂。偷合茍容,日復一日,自謂得保身之良策,莫我如也。若使人人如此而無禍,則奸臣孰不愿之哉!一旦禍生不虞,足折刑剭,蓋天誅之也,士良安能族之哉!
王涯有再從弟沐,家于江南,老且貧。聞涯為相,跨驢詣之,欲求一簿、尉。留長安二歲馀,始得一見,涯待之殊落莫。久之,沐因嬖奴以道所欲,涯許以微官,自是旦夕造涯之門以俟命;及涯家被收,沐適在其第,與涯俱腰斬。舒元輿有族子守謙,愿而敏,元輿愛之,從元輿者十年,一旦忽以非罪怒之,日加譴責,奴婢亦薄之。守謙不自安,求歸江南,元輿亦不留,守謙悲嘆而去。夕,至昭應,聞元輿收族,守謙獨免。
是日,以令狐楚為鹽鐵轉運使,左散騎常侍張仲方權知京兆尹。時數日之間,殺生除拜,皆決于兩中尉,上不豫知。
初,王守澄惡官者田全操、劉行深、周元稹、薛士幹、似先義逸、劉英誗等,李訓、鄭注因之遣分詣鹽州、靈武、涇原、夏州、振武、鳳翔巡邊,命翰林學士顧師邕為詔書賜六道,使殺之。會訓敗,六道得詔,皆廢不行。丙寅,以師邕為矯詔,下御史獄。
先是,鄭注將親兵五百,已發鳳翔,至扶風。扶風令韓遼知其謀,不供具,攜印及吏卒奔武功。注知訓已敗,復還鳳翔。仇士良等使人赍密敕授鳳翔監軍張仲清令取注,仲清惶惑,不知所為。押牙李叔說仲清曰:"叔和為公以好召注,屏其從兵,于坐取之,事立定矣!"仲清從之,伏甲以待注。注恃其兵衛,遂詣仲清。叔和稍引其從兵,享之于外,注獨與數人入。既啜茶,叔和抽刀斬注,因閉外門,悉誅其親兵。乃出密赦,宣示將士,遂滅注家,并殺副使錢可復、節度判官盧簡能、觀察判官蕭杰、掌書記盧弘茂等及其枝黨,死者千馀人。可復,徽之子;簡能,綸之子;傑,俛之弟也。朝廷未知注死,丁卯,詔削奪注官爵,令鄰道案兵觀變。以左神策大將軍陳君弈為鳳翔節度使。戊辰夜,張仲清遣李叔和等以注首入獻,梟于興安門,人情稍安,京師諸軍始各還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