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紀(jì)三十七 起屠維作噩,盡上章鬮茂,凡二年
十二月,乙巳,太白犯虛、危。南燕靈臺令張光勸南燕主超出降,超手殺之。
柔然侵魏。
義熙六年庚戌,公元四一零年
春,正月,甲寅朔,南燕主超登天門,朝群臣于城上。乙卯,超與寵姬魏夫人登城,見晉兵之盛,握手對泣。韓〈言卓〉諫曰:"陛下遭堙厄之運(yùn),正當(dāng)努力自強(qiáng)以壯士民之志,而更為兒女子泣邪!"超拭目謝之。尚書令董銑勸超降,超怒,囚之。
魏長孫嵩將兵伐柔然。
魏主嗣以郡縣豪右多為民患,悉以優(yōu)詔征之。民戀土不樂內(nèi)徙,長吏逼遣之,于是無賴少年逃亡相聚,所在寇盜群起。嗣引八公議之曰:"朕欲為民除蠹,而守宰不能綏撫,使之紛亂。今犯者既眾,不可盡誅,吾欲大赦以安之,何如?"元城侯屈曰:"民逃亡為盜,不罪而赦之,是為上者反求于下也,不如誅其首惡,赦其馀黨。"崔宏曰:"圣王之御民,務(wù)在安之而已,不與之較勝負(fù)也。夫赦雖非正,可以行權(quán)。屈欲先誅后赦,要為兩不能去,曷若一赦而遂定乎!赦而不從,誅未晚也。"嗣從之。二月,癸未朔,遣將軍于栗磾將騎一萬討不從命者,所向皆平。
南燕賀賴盧、公孫五樓為地道出擊晉兵,不能卻。城久閉,城中男女病腳弱者太半,出降者相繼。超輦而登城,尚書悅壽說超曰:"今天助寇為虐,戰(zhàn)士調(diào)瘁,獨(dú)守窮城,絕望外援,天時人事亦可知矣。茍歷數(shù)有終,堯、舜避位,陛下豈可不思變通之計(jì)乎!"超嘆曰:"廢興,命也。吾寧奮劍而死,不能銜璧而生!"
丁亥,劉裕悉眾攻城;蛟唬"今日往亡,不利行師。"裕曰:"我往彼亡,何為不利!"四面急攻之。悅壽開門納晉師,超與左右數(shù)十騎逾城突圍出走,追獲之。裕數(shù)以不降之罪,超神色自若,一無所言,惟以母托劉敬宣而已。裕忿廣固久不下,欲盡坑之,以妻女以賞將士。韓范諫曰:"晉室南遷,中原鼎沸,士民無援,強(qiáng)則附之,既為君臣,必須為之盡力。彼皆衣冠舊族,先帝遺民;今王師吊伐而盡坑之,使安所歸乎!竊恐西北之人無復(fù)來蘇之望矣。"裕改容謝之,然猶斬王公以下三千人,沒入家口萬馀,夷其城隍,送超詣建康,斬之。
臣光曰:晉自濟(jì)江以來,威靈不競,戎狄橫騖,虎噬中原。劉裕始勸王師剪平東夏,不于此際旌禮賢俊,慰撫疲民,宣愷悌之風(fēng),滌殘穢之政,使群士向風(fēng),遺黎企踵,而更恣行屠戮以快忿心。跡其施設(shè),曾苻、姚之不如,宜其不能蕩壹四海,成美大之業(yè),豈非雖有智勇而無仁義使之然哉!
初,徐道覆聞劉裕北伐,勸盧循乘虛襲建康,循不從。道覆自至番禺說循曰:"本住嶺外,豈以理極于此,傳之子孫邪?正以劉裕難與為敵故也。今裕頓兵堅(jiān)城之下,未有還期,我以此思?xì)w死士掩擊何、劉之徒,如反掌耳。不乘此機(jī),而茍求一日之安,朝廷常以君為腹心之疾;若裕平齊之后,息甲歲馀,以璽書征君,裕自將屯豫章,遣諸將帥銳師過嶺,雖復(fù)以將軍之神武,恐必不能當(dāng)也。今日之機(jī),萬不可失。若先克建康,傾其根蒂。裕雖南還,無能為也。君若不同,便當(dāng)帥始興之眾直指尋陽。"循甚不樂此舉,而無以奪其計(jì),乃從之。
初,道覆使人伐船材于南康山,至始興,賤賣之,居人爭市之,船材大積而人不疑,至是,悉取以裝艦,旬日而辦。循自始興寇長沙,道覆寇南康、廬陵、豫章,諸守相皆委任奔走。道覆順流而下,舟械甚盛。
時克燕之問未至,朝廷急征劉裕。裕方議留鎮(zhèn)下邳,經(jīng)營司、雍,會得詔書,乃以韓范為都督八郡軍事、燕郡太守,封融為勃海太守,檀韶為瑯邪太守,戊申,引兵還。韶,祗之兄也。久之,劉穆之稱范、融謀反,皆殺之。
安成忠肅公何無忌自尋陽引兵拒盧循。長史鄧潛之諫曰:"國家安危,在此一舉。聞循兵艦大盛。勢居上流,宜決南塘,守二城以待之,彼必不敢舍我遠(yuǎn)下。蓄力養(yǎng)銳,俟其疲老,然后擊之,此萬全之策也。今決成敗于一戰(zhàn),萬一失利,悔將無及!"參軍殷闡曰:"循所將之眾皆三吳舊賊,百戰(zhàn)馀勇,始興溪子,拳捷善斗,未易輕也。將軍宜留屯豫章,征兵屬城,兵至合戰(zhàn),未為晚也。若以此眾輕進(jìn),殆必有悔。"無忌不聽。三月,壬申,與徐道覆遇于豫章,賊令強(qiáng)弩數(shù)百登西岸小山邀射之。會西風(fēng)暴急,飄無忌所乘小艦向東岸,賊乘風(fēng)以大艦逼之,眾遂奔潰。無忌厲聲曰:"取我蘇武節(jié)來!"節(jié)至,執(zhí)以督戰(zhàn)。賊眾云集,無忌辭色無撓,握節(jié)而死。于是中外震駭,朝議欲奉乘輿北走就劉裕;既而知賊未至,乃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