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紀二十二 起屠維赤奮若,盡著雍閹茂,凡十年
陽朔元年丁酉,公元前二四年
春,二月,丁未晦,日有食之。
三月,赦天下徒。
冬,京兆尹泰山王章下獄,死。
時大將軍鳳用事,上謙讓無所顓。左右嘗薦光祿大夫劉向少子歆通達有異材,上召見歆,誦讀詩賦,甚悅之,欲以為中常侍;召取衣冠,臨當拜,左右皆曰:"未曉大將軍。"上曰:"此小事,何須關大將軍!"左右叩頭爭之,上于是語鳳,鳳以為不可,乃止。王氏子弟皆卿、大夫、侍中、諸曹,分據勢官,滿朝廷。杜欽見鳳專政泰重,戒之曰:"愿將軍由周公之謙懼,損穰侯之威,放武安之欲,毋使范雎之徒得間其說。"鳳不聽。
時上無繼嗣,體常不平。定陶共王來朝,太后與上承先帝意,遇共王甚厚,賞賜十倍于它王,不以往事為纖介;留之京師,不遣歸國。上謂共王:"我未有子,人命不諱。一朝有它,且不復相見,爾長留侍我矣!"其后天子疾益有瘳,共王因留國邸,旦夕侍上。上甚親重之。大將軍鳳心不便共王在京師,會日食,鳳因言:"日食,陰盛之象。定陶王雖親,于禮當奉藩在國;今留侍京師,詭正非常,故天見戒,宜遣王之國。"上不得已于鳳而許之。共王辭去,上與相對涕泣而決。
王章素剛直敢言,雖為鳳所舉,非鳳專權,不親附鳳,乃奏封事,言:"日食之咎,皆鳳專權蔽主之過。"上召見章,延問以事。章對曰:"天道聰明,佑善而災惡,以瑞異為符效。今陛下以未有繼嗣,引近定陶王,所以承宗廟,重社稷,上順天心,下安百姓,此正議善事,當有祥瑞,何故致災異!災異之發,為大臣顓政者也。今聞大將軍猥歸日食之咎于定陶王,建遣之國,茍欲使天子孤立于上,顓擅朝事以便其私,非忠臣也。且日食,陰侵陽,臣顓君之咎。今政事大小皆自鳳出,天子曾不壹舉手,鳳不內省責,反歸咎善人,推遠定陶王。且鳳誣罔不忠,非一事也。前丞相樂昌侯商,本以先帝外屬,內行篤,有威重,位歷將相,國家柱石臣也,其人守正,不肯屈節隨鳳委曲;卒用閨門之事為鳳所罷,身以憂死,眾庶愍之。又鳳知其小婦弟張美人已嘗適人,于禮不宜配御至尊,托以為宜子,內之后宮,茍以私其妻弟;聞張美人未嘗任身就館也。且羌、胡尚殺首子以蕩腸正世,況于天子,而近已出之女也!此三者皆大事,陛下所自見,足以知其馀及它所不見者。鳳不可令久典事,宜退使就第,選忠賢以代之!"自鳳之白罷商,后遣定陶王也,上不能平;及聞章言,天子感寤,納之,謂章曰:"微京兆尹直言,吾不聞社稷計。且唯賢知賢,君試為朕求可以自輔者。"于是章奏封事,薦信都王舅瑯邪太守馮野王,忠信質直,知謀有馀。以王舅出,以賢復入,明圣主樂進賢也。上自為太子時,數聞野王先帝名卿,聲譽出鳳遠甚,方倚欲以代鳳。章每召見,上輒辟左右。時太后從弟子侍中音獨側聽,具知章言,以語鳳。鳳聞之,甚憂懼。杜欽令鳳稱病出就第,上疏乞骸骨,其辭指甚哀。太后聞之,為垂涕,不御食。上少而親倚鳳,弗忍廢,乃優詔報鳳,強起之;于是鳳起視事。
上使尚書劾奏章:"知野王前以王舅出補吏,而私薦之,欲令在朝,阿附諸侯;又知張美人體御至尊,而妄稱引羌胡殺子蕩腸,非所宜言。"下章吏。廷尉致其大逆罪,以為"比上夷狄,欲絕繼嗣之端,背畔天子,私為定陶王。"章竟死獄中,妻子徙合浦。自是公卿見鳳,側目而視。馮野王懼不自安,遂病;滿三月,賜告,與妻子歸杜陵就醫藥。大將軍鳳風御史中丞劾奏"野王賜告養病而私自便,持虎符出界歸家,奉詔不敬。"杜欽奏記于鳳曰:"二千石病,賜告得歸,有故事;不得去郡,亡著令。《傳》曰:'賞疑從予,'所以廣恩勸功也;'罰疑從去,'所以慎刑,闕難知也。今釋令與故事而假不敬之法,甚違'闕疑從去'之意。即以二千石守千里之地,任兵馬之重,不宜去郡,將以制刑為后法者,則野王之罪在未制令前也。刑賞大信,不可不慎。"鳳不聽,竟免野王官。時眾庶多冤王章譏朝廷者,欽欲救其過,復說鳳曰:"京兆尹章,所坐事密,自京師不曉,況于遠方!恐天下不知章實有罪,而以為坐言事。如是,塞爭引之原,損寬明之德。欽愚以為宜因章事舉直言極諫,并見郎從官,展盡其意,加于往前,以明示四方,使天下咸知主上圣明,不以言罪下也。若此,則流言消釋,疑惑著明。"鳳白行其策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