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紀(jì)十七 起閼逢攝提格,盡屠維協(xié)洽,凡六年
廷尉史巨鹿路溫舒上書曰:"臣聞齊有無知之禍而桓公以興,晉有驪姬之難而文公用伯。近世趙王不終,諸呂作亂,而孝文為太宗。繇是觀之,禍亂之作,將以開圣人也。夫繼變亂之后,必有異舊之恩,此賢圣所以昭天命也。往者昭帝即世無嗣,昌邑淫亂,乃皇天所以開至圣也。臣聞《春秋》正即位、大一統(tǒng)而慎始也。陛下初登至尊,與天合符,宜改前世之失,正始受命之統(tǒng),滌煩文,除民疾,以應(yīng)天意。臣聞秦有十失,其一尚存,治獄之吏是也。夫獄者,天下之大命也,死者不可復(fù)生,絕者不可復(fù)屬。《書》曰:'與其殺不辜,寧失不經(jīng)。'今治獄吏則不然,上下相驅(qū),以刻為明,深者獲公名,平者多后患,故治獄之吏皆欲人死,非憎人也,自安之道在人之死。是以死人之血流離于市,被刑之徒,比肩而立,大辟之計(jì),歲以萬數(shù)。此仁圣之所以傷也,太平之未洽,凡以此也。夫人情,安則樂生,痛則思死,棰楚之下,何求而不得!故囚人不勝痛,則飾辭以示之;吏治者利其然,則指導(dǎo)以明之;上奏畏卻,則鍛練而周內(nèi)之。蓋奏當(dāng)之成,雖皋陶聽之,猶以為死有馀辜。何則?成練者眾,文致之罪明也。故俗語曰:'畫地為獄,議不入;刻木為吏,期不對。'此皆疾吏之風(fēng),悲痛之辭也。唯陛下省法制,寬刑罰,則太平之風(fēng)可興于世。"上善其言。
十二月,詔曰:"間者吏用法巧文浸深,是朕之不德也。夫決獄不當(dāng),使有罪興邪,不辜蒙戮,父子悲恨,朕甚傷之!今遣廷史與郡鞠獄,任輕祿薄,其為置廷尉平,秩六百石,員四人。其務(wù)平之,以稱朕意!"于是每季秋后請讞時(shí),上常幸宣室,齋居而決事,獄刑號為平矣。
涿郡太守鄭昌上疏言:"今明主躬垂明聽,雖不置廷平,獄將自正;若開后嗣,不若刪定律令。律令一定,愚民知所避,奸吏無所弄矣。今不正其本,而置廷平以理其末,政衰聽怠,則廷平將召權(quán)而為亂首矣。"
昭帝時(shí),匈奴使四千騎田車師。及五將軍擊匈奴,車師田者驚去,車師復(fù)通于漢;匈奴怒,召其太子軍宿,欲以為質(zhì)。軍宿,焉耆外孫,不欲質(zhì)匈奴,亡走焉耆,車師王更立子烏貴為太子。及烏貴立為王,與匈奴結(jié)婚姻,教匈奴遮漢道通烏孫者。
是歲,侍郎會稽鄭吉與校尉司馬喜,將免刑罪人田渠犁,積谷,發(fā)城郭諸國兵萬馀人與所將田士千五百人共擊車師,破之;車師王請降。匈奴發(fā)兵攻車師;吉、喜引兵北逢之,匈奴不敢前。吉、喜即留一候與卒二十人留守王,吉等引兵歸渠犁。車師王恐匈奴兵復(fù)至而見殺也,乃輕騎奔烏孫。吉即迎其妻子,傳送長安。匈奴更以車師王昆弟兜莫為車師王,收其馀民東徙,不敢居故地;而鄭吉始使吏卒三百人往田車師地以實(shí)之。
上自初即位,數(shù)遣使者求外家;久遠(yuǎn),多似類而非是。是歲,求得外祖母王媼及媼男無故、武。上賜無故、武爵關(guān)內(nèi)侯。旬月間,賞賜以巨萬計(jì)。
地節(jié)四年乙卯,公元前六六年
春,二月,賜外祖母號為博平君;封舅無故為平昌侯,武為樂昌侯。
夏,五月,山陽、濟(jì)陰雹如雞子,深二尺五寸,殺二十馀人,飛鳥皆死。
詔:"自今子有匿父母、妻匿夫、孫匿大父母,皆勿治。"
立廣川惠王孫文為廣川王。
霍顯及禹、山、云自見日侵削,數(shù)相對啼泣自怨。山曰:"今丞相用事,縣官信之,盡變易大將軍時(shí)法令,發(fā)揚(yáng)大將軍過失。又,諸儒生多窶人子,遠(yuǎn)客饑寒,喜妄說狂言,不避忌諱,大將軍常讎之。今陛下好與諸儒生語,人人自書對事,多言我家者。嘗有上書言我家昆弟驕恣,其言絕痛;山屏不奏。后上書者益黠,盡奏封事,輒使中書令出取之,不關(guān)尚書,益不信人。又聞民間讙言'霍氏毒殺許皇后',寧有是邪?"顯恐急,即具以實(shí)告禹、山、云。禹、山、云驚曰:"如是,何不早告禹等!縣官離散、斥逐諸婿,用是故也。此大事,誅罰不小,奈何?"于是始有邪謀矣。
云舅李竟民善張赦,見云家卒卒,謂竟曰:"今丞相與平恩侯用事,可令太夫人言太后,先誅此兩人。移徙陛下,在太后耳。"長安男子張章告之,事下廷尉、執(zhí)金吾,捕張赦等。后有詔,止勿捕。山等愈恐,相謂曰:"此縣官重太后,故不竟也。然惡端已見,久之猶發(fā),發(fā)即族矣,不如先也。"遂令諸女各歸報(bào)其夫,皆曰:"安所相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