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紀四十 起強圉大荒落,盡屠維協洽,凡三年
庚辰,裕引軍入河,以左將軍向彌為北青州刺史,留戍碻磝。
初,裕命王鎮惡等:"若克洛陽,須大軍到俱進。"鎮惡等乘利徑趨潼關,為秦兵所拒,不得前。久之,乏食,眾心疑懼,或欲棄輜重還赴大軍。沈林子按劍怒曰:"相公志清六合,今許、洛已定,關右將平,事之濟否,系于前鋒。奈何沮乘勝之氣,棄垂成之功乎!且大軍尚遠,賊眾方盛,雖欲求還,豈可得乎!"下官授命不顧,今日之事,當自為將軍辦之,未知二三君子將何面以見相公之旗鼓邪!"鎮惡等遣使馳告裕,求遣糧援。裕呼使者,開舫北戶,指河上魏軍以示之曰:"我語令勿進,今輕佻深入。岸上如此,何由得遣軍!"鎮惡乃親至弘農,說諭百姓,百姓競送義租,軍食復振。
魏人以數千騎緣河隨裕軍西行;軍人于南岸牽百丈,風水迅急,有漂渡北岸者,輒為魏人所殺略。裕遣軍擊之,裁登岸則走,退則復來。夏,四月,裕遣白直隊主丁旿帥仗士七百人、車百乘,渡北岸,去水百馀步,為卻月陣,兩端抱河,車置七仗士,事畢,使豎一白毦;魏人不解其意,皆未動。裕先命寧朔將軍朱超石戒嚴,白毦既舉,超石帥二千人馳往赴之,赍大弩百張,一車益二十人,設彭排于轅上。魏人見營陣既立,乃進圍之;長孫嵩帥三萬騎助之,四面肉薄攻營,弩不能制。時超石別赍大錘乃槊千馀張,乃斷槊長三四尺,以錘錘之,一槊輒洞貫三四人。魏兵不能當,一時奔潰,死者相積;臨陳斬阿薄干,魏人退還畔城。超石帥寧朔將軍胡藩、寧遠將軍劉榮祖追擊,又破之,殺獲千計。魏主嗣聞之,乃恨不用崔浩之言。
秦魯公紹遣長史姚洽、寧朔將軍安鸞、護軍姚墨蠡、河東太守唐小方帥眾三千屯河北之九原,阻河為固,欲以絕檀道濟糧援。沈林子邀擊,破之,斬洽、黑蠡、小方,殺獲殆盡。林子因啟太尉裕曰:"紹氣蓋關中,今兵屈于外,國危于內。恐其兇命先盡,不得以膏齊斧耳。"紹聞洽等敗死,憤恚,發病嘔血,以兵屬東平公贊而卒。贊既代紹,眾力猶盛,引兵襲林子,林子復擊破之。
太尉裕至洛陽,行視城塹,嘉毛修之完葺之功,賜衣服玩好,直二千萬。
丁巳,魏主嗣如高柳。壬戌,還平城。
河西王蒙遜大赦,遣張掖太守沮渠廣宗詐降,以誘涼公歆,歆發兵應之。蒙遜將兵三萬伏于蓼泉,歆覺之,引兵還。蒙遜追之,歆與戰于解支澗,大破之。斬首七千馀級。蒙遜城建康,置戍而還。
五月,乙未,齊郡太守王懿降于魏,上書言:"劉裕在洛,宜發兵絕其歸路,可不戰而克。"魏主嗣善之。
崔浩侍講在前,嗣問之曰:"劉裕伐姚泓,果能克乎?"對曰:"克之。"嗣曰:"何故?"對曰:"昔姚興好事虛名而少實用,子泓懦而多病,兄弟乖爭。裕乘其危,兵精將勇,何故不克!"嗣曰:"裕才何如慕容垂?"對曰:"勝之。垂藉父兄之資,修復舊業,國人歸之,若夜蟲之就火,少加倚仗,易以立功。劉裕奮起寒微,不階尺土,討滅桓玄,興復晉室,北禽慕容超,南梟盧循,所向無前,非其才之過人,安能如是乎!"嗣曰:"裕既入關,不能進退,我以精騎直搗彭城、壽春,裕將若之何?"對曰:"今西有屈丐,北有柔然,窺伺國隙。陛下既不可親御六師,雖有精兵,未睹良將。長孫嵩長于治國,短于用兵,非劉裕敵也。興兵遠攻,未見其利,不如且安靜以待之,裕克秦而歸,必篡其主。關中華、戎雜錯,風俗勁悍;裕欲以荊、揚之化施之函、秦,此無異解衣包火,張羅捕虎;雖留兵守之,人情未洽,趨尚不同,適足為寇敵之資耳。愿陛下按兵息民以觀其變,秦地終為國家之有。可坐而守也。"嗣笑曰:"卿料之審矣!"浩曰:"臣嘗私論近世將相之臣:若王猛之治國,苻堅之管仲也;慕容恪之輔幼主,慕容韋之霍光也;劉裕之平禍亂,司馬德宗之曹操也。"嗣曰:"屈丐何如?"浩曰:'屈丐國破家覆,孤孑一身,寄食姚氏,受其封殖。不思酬恩報義,而乘時繳利,盜有一方,結怨四鄰。撅豎小人,雖能縱暴一時,終當為人所吞食耳。"嗣大悅,語至夜半,賜浩御縹醪十觚,水精鹽一兩,曰:"朕味卿言,如此鹽、灑,故欲與卿共饗其美。"然猶命長孫嵩、叔孫建各簡精兵,伺裕西過,自成皋濟河,南侵彭、沛,若不時過,則引兵隨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