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打白骨精 原文
唐僧一見,驚下馬來,睡在路旁,更無二話,只是把緊箍兒咒顛倒足足念了二十遍。可憐把個行者頭,勒得似個亞腰兒葫蘆,十分疼痛難忍,滾將來哀告道:“師父,莫念了!有甚話說了罷!”唐僧道:“有甚話說,出家人耳聽善言,不墮地獄。我這般勸化你,你怎么只是行兇,把平人打死一個,又打死一個,此是何說?”行者道:“他是妖精。”唐僧道:“這個猴子胡說!就有這許多妖怪!你是個無心向善之輩,有意作惡之人,你去罷!”行者道:“師父又教我去?回去便也回去了,只是一件不相應。”唐僧道:“你有甚么不相應處?”八戒道:“師父,他要和你分行李哩。跟著你做了這幾年和尚,不成空著手回去?你把那包袱里的甚么舊褊衫,破帽子,分兩件與他罷。”
行者聞言,氣得暴跳道:“我把你這個尖嘴的夯貨!老孫一向秉教沙門,更無一毫嫉妒之意,貪戀之心,怎么要分甚么行李?”唐僧道:“你既不嫉妒貪戀,如何不去?”行者道:“實不瞞師父說。老孫五百年前,居花果山水簾洞大展英雄之際,收降七十二洞邪魔,手下有四萬七千群怪,頭戴的是紫金冠,身穿的是赭黃袍,腰系的是藍田帶,足踏的是步云履,手執的是如意金箍棒,著實也曾為人。自從涅罪度,削發秉正沙門,跟你做了徒弟,把這個‘金箍兒’勒在我頭上,若回去,卻也難見故鄉人。師父果若不要我,把那個松箍兒咒念一念,退下這個箍子,交付與你,套在別人頭上,我就快活相應了。也是跟你一場。莫不成這些人意兒也沒有了?”唐僧大驚道:“悟空,我當時只是菩薩暗受一卷緊箍兒咒,卻沒有甚么松箍兒咒。”行者道:“若無松箍兒咒,你還帶我去走走罷。”長老又沒奈何道:“你且起來,我再饒你這一次,卻不可再行兇了。”行者道:“再不敢了,再不敢了。”又伏侍師父上馬,剖路前進。
卻說那妖精,原來行者第二棍也不曾打殺他。那怪物在半空中,夸獎不盡道:“好個猴王,著然有眼!我那般變了去,他也還認得我。這些和尚,他去得快,若過此山,西下四十里,就不伏我所管了。若是被別處妖魔撈了去,好道就笑破他人口,使碎自家心。我還下去戲他一戲。”好妖怪,按聳陰風,在山坡下搖身一變,變做一個老公公,還真是:
白發如彭祖,蒼髯賽壽星。
耳中鳴玉磬,眼里幌金星。
手拄龍頭拐,身穿鶴氅輕。
數珠掐在手,口誦南無經。
唐僧在馬上見了,心中歡喜道:“阿彌陀佛,西方真是福地!那公公路也走不上來,逼法的還念經哩。”八戒道:“師父,你且莫要夸獎。那個是禍的根哩。”唐僧道:“怎么是禍根?”八戒道:“行者打殺他的女兒,又打殺他的婆子,這個正是他的老兒尋將來了。我們若撞在他的懷里呵,師父,你便償命,該個死罪;把老豬為從,問個充軍;沙僧喝令,問個擺站;那行者使個遁法走了,卻不苦了我們三個頂缸?”行者聽見道:“這個呆根,這等胡說,可不唬了師父?等老孫再去看看。”他把棍藏在身邊,走上前,迎著怪物,叫聲“老官兒,往那里去?怎么又走路又念經?”那妖精錯認了定盤星,把孫大圣也當做個等閑的,遂答道:“長老啊,我老漢祖居此地,一生好善齋僧,看經念佛。命里無兒,止生得一個小女,招了個女婿。今早送飯下田,想是遭逢虎口。老妻先來找尋,也不見回去。全然不知下落,老漢特來尋看。果然是傷殘他命,也沒奈何,將他骸骨收拾回去,安葬塋中。”行者笑道:“我是個做虎的祖宗,你怎么袖子里籠了個鬼兒來哄我?你瞞了諸人,瞞不過我。我認得你是個妖精!”那妖精唬得頓口無言。行者掣出棒來,自忖思道:“若要不打他,顯得他倒弄個風兒;若要打他,又怕師父念那話兒咒語。”又思量道:“不打殺他,他一時間抄空兒把師父撈了去,卻不又費心勞力去救他?還打的是!就一棍子打殺他,師父念起那咒,常言道:‘虎毒不吃兒。’憑著我巧言花語,嘴伶舌便,哄他一哄,好道也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