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傳》的形成與史學地位
《左傳》又稱《左氏春秋》、《春秋左氏傳》等,其倍受關注、盛傳不衰的真正價值,在于它的史學地位和對傳統史學的深遠影響。
相傳孔子修訂過的《春秋》是我國第一部編年體史書,但由于記載簡略,用語隱晦,而有“使圣人閉戶十年思之,不能得”的感嘆(桓譚《新語》)。事實上《左傳》才是我國第一部真正獨立的敘事詳贍、編寫有體的編年體史著。二者均記春秋一代史事,以魯國史事為主,兼記諸侯各國。起始一樣,但《左傳》比《春秋》多記17年,且最后又有魯悼公4年事一條。《春秋》1.8萬字,《左傳》18萬字,相比之下,《左傳》記事有首尾、用語有文彩,且立“君子曰”以抒作者之見。二書之編寫,從字數、記事、編排、用語等方面看,實屬兩種路數。但經學家以《左傳》為解《春秋》經之作,故西晉杜予作注時重加編排,首列《春秋》經文,然后分條記事,從此《左傳》原貌不可得見。
《左傳》作者左丘明是一位瞽史,魯國人,與孔子同期。但從《左傳》所記內容看,斷非一人一世所能成,多有后人的加工增益。所以用左氏命名者,古人講師傳,最初傳授者,便是作書人。如《公羊傳》、《谷梁傳》寫定于漢初,但仍以戰國人公羊高、谷梁赤名書。《左傳》得名,似亦此理。
史學界多認定《左傳》最后成書于春秋末戰國初。這是一個激烈動蕩又精彩紛呈的時代。左丘明構思在前,繼作者加工潤色在后,把這紛呈的時代精采全部融注入《左傳》中,從編寫體例、史事記載到文字表述,將史學推入了它的學術成型期。
史的本質在求真求實。《左傳》崇奉秉筆直書。故《文心雕龍·史傳》篇有“辭宗丘明,直歸南、董”的名句,將首倡史學直筆的優良傳統歸功于《左傳》。由于強調直筆,史料自然講究信實,《左傳》引用的大量史料,與現今傳世的《春秋》、《國語》、《竹書紀年》等記載多有吻合,可互為印證。書中對遠古三代的追溯,亦多能與《詩經》、《尚書》互為發明。司馬遷撰《史記》,便較多地采用了《左傳》。《左傳》是我們研究春秋社會最豐富而可信的史料依據。當然,由于時代與階級的局限,亦有迷信夸飾的成分。
春秋禮崩樂壞,舊秩序大亂,孟子說“孔子懼,作《春秋》”,以使“亂臣賊子懼”(《孟子·滕文公下》),顯然是說孔子在驚恐之余,猶欲力挽狂瀾。《左傳》則認為“社稷無常奉,君臣無常位,自古以然”,如同“高岸為谷,深谷為陵,三后之姓,于今無庶”一樣,合乎天理,順乎人情,對歷史轉型表示了深刻的理解與認同,體現了站在時代前列的進步歷史觀。
《左傳》大量描述戰爭,這是時代賦予的內容。但要精確地捕捉每次戰爭的性質、簡練地揭示雙方的特點,生動地寫出戰爭的全貌并揭示出勝敗的原因,作者如果沒有成熟的軍事思想和外交斗爭的經驗,是不易達此境地的。故史學界有以《左傳》為三晉人最后成書的推想,一則書中記晉事最多,再則記晉國戰事又多,三則戰國法家、縱橫家多出自三晉,這方人士在軍事外交上有深厚的積淀,故在講習傳閱中予以加工潤色的可能性不無存在。其實由誰寫成無足輕重,重要的是《左傳》提供的戰略戰術思想和外交斗爭藝術,已成為我國軍事學與外交學上的寶貴財富。
《左傳》在編纂學上首創“君子曰”一欄,以議論形式升華史事的意義,為史家主體發表一家之言提供了園地,后世史家效仿成傳統,是我國史著中進行理論闡述的重要部分,也可視作是史書與子書結合的體現。從歷史文學角度看,其敘事井井有條,以插敘、倒敘補編年之不足,使史事因果分明。構思情節,又往往放飛想象,踵事生華,運用了虛實相生的創作手法,因此許多片段寫得膾炙人口,成為古今傳誦的名篇。這大概淵源于瞽朦的說唱藝術,使文學與史學取得了完滿的結合。至于其語言的運用,可謂雄健流暢,準確凝練,想來已是幾代人共同錘煉的結晶了。劉勰所說“辭宗丘明”,我們可以再寬泛些理解,即實際上定位了《左傳》在我國文學史上的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