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結婚時，父親沒有錢，帶著母親住在破舊的老房子里。母親從北方城市來，習慣了北方冬天房子里的暖氣，隨父親到這里，房間冰冷，四處漏風，沒幾日，便病了一場。父親守在母親的病床前，心疼得說不出話來。
母親病好后，父親就習慣了每天晚上睡覺前為母親端來洗腳水，熱騰騰地冒著水汽，然后拉著母親的腳放在水里，幫母親洗著搓著，小心翼翼地，好像洗的并不是腳，而是一件瓷器，極其珍貴的瓷器。為母親洗好擦干后，父親再脫掉襪子，把腳放進已經(jīng)涼掉的水里，嘴里唏唏噓噓地說，這水可真熱啊。
冬天，母親每周要洗兩次澡，周三和周日。母親也跟著養(yǎng)成了這個習慣，并且每次父親都執(zhí)意要先洗，父親洗好了再叫母親去浴室，那天，母親想快快洗過澡后看電視劇，同父親說：“今天我要先洗澡。”父親搖頭：“不行，我先洗。”母親以為父親在開玩笑，一邊向浴室走去一邊撒嬌著說：“不，我要先洗，洗好了可以看電視。”父親一步?jīng)_上來，拉住母親，一臉嚴肅：“我說過我先洗！”說完，轉身進了浴室。
父親從沒有在任何一件事情上不遷就著母親，唯獨這次，為了洗澡，這么微小的事情，母親在浴室外，聽著流水聲，委屈得哭了出來。那天，母親賭氣要回家，并收拾了衣服，父親苦苦求母親，母親堅決要離開父親，母親她說：“連這么點小事都不遷就我，還算什么好丈夫。”
還是哄好了母親，父親許諾下次任何事情都讓著母親，不再同母親爭。可是，母親的氣漸漸消了后，父親依舊是先母親一步洗澡，母親便也不與父親計較，忘記了誰先誰后的諾言。
從冬季過渡到夏季，房子熱得像蒸籠，不動也會出一身汗。不再泡腳，每晚都要洗一次澡。父親反倒磨蹭起來，不是說自己要看足球，就是說自己要看新聞，總是讓母親先洗，便又顛倒了順序，每天都是母親先洗，然后才是父親。
后來，父親的弟弟準備結婚，買了房子，同樣沒有暖氣，讓哥哥嫂子去新房子看看。父親首先進了浴室，左右看了看，對弟弟說：“新房就是比老房子好，沒有暖氣也不會漏氣，不過你要記住，女人怕受涼，冬天洗澡，你要先洗，洗過以后，浴室的溫度就會上升，我試過，最少也能上升一度呢！”弟弟笑：“哥你可真細心，那夏天呢？夏天是不是一定要讓嫂子先洗，這樣會比后洗的人涼快一度？”父親拍著弟弟的肩，點點頭。
父親以為正在參觀廚房的母親沒有聽到，其實母親聽得清清楚楚，聽得淚流滿面。母親想呀，自己太笨了，這么多年，從老房子搬到新房子，從沒暖氣到有暖氣，父親一直保持這個習慣，母親竟然從未認真揣摩過里面的意義。
當晚，母親第一次為他端了洗腳水。有了新房子后，洗腳的習慣反而因為每天洗澡而忽略了。父親拗不過母親，只好把腳放在熱水里，母親為他洗著搓著，那腳板上滿是硬硬的繭，母親眼底漸漸潮濕，這是父親走過多少路，受過多少累，給了母親如今這個溫暖的家啊，而母親自己，竟然從未為她洗過一次腳。
母親抬起頭時，父親只笑著說了一句：“原來，媳婦給洗腳這么舒服啊！”母親便哭了。
父親洗過后，母親學著父親當年的樣子，脫了襪子，把腳放在水中，卻發(fā)現(xiàn)，水已經(jīng)涼掉。原來，一個人洗過后的水，第二個人洗時，是涼掉的，而非仍然熱著。
母親沒有說出來，也沒有刻意去改變那個先洗后洗的順序，因為母親知道，這是父親以自己的方式所給予母親的愛，實實在在的愛。冬天為母親增一度，夏天為母親減一度，只是一度溫暖，卻是一百度有愛情。
※本文作者：宏志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