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將晚,空氣中漸漸潮濕起來,秋天的涼氣侵染了我的肌膚,一地的玉米我僅僅收獲了一少半。拉起沉甸甸的地板車,兩個膠皮轱轆陷在深深的泥土里,努力地左轉右轉,我終究會想辦法把它們拉出來,然后搖搖晃晃、東倒西歪的向模糊在暮色中的村莊前進。肩上的皮帶深深的勒在我肩膀的骨頭上,每向前一步它都會被猛烈的拽疼,疼點又算什么,前進幾步才是重要的。在蒼茫的暮色里,我疲憊的推開家門,把沉甸甸的一車子看不清顏色的玉米放在院子里,晚上母親還要趁著月色,把它們一籃子一籃子拉到房頂上,如果明天日頭足,可以好好的把它們曬一曬,失去水分后的玉米錘就可以暫時儲存起來,等著在漫漫的冬天的夜里,用生疼的手指,把玉米粒從玉米錘上一顆顆剝下來。
夜色已經來臨了,家里還沒有人,她們還在忙碌著。大姐和母親把別處地里已經收獲了的玉米秸運回家來,樹在院墻上,又形成了一個天然的屏障。這些玉米秸整個冬天在寒風里吹拂著,發出哧哧啦啦的響聲,只到它們陸陸續續成為灶膛下冒著黑煙的熱烈的火焰。
母親運了一趟又一趟,全不管天色已暗。在黑暗里和我對峙的是高大的一捆一捆的玉米秸,它們來到陌生的環境,占據了很多空間,我有些被壓迫的感覺。
屋子里一片黑漆漆的,我在大門外的墻角里等母親回來,黑暗籠罩了整個世界,天上有幾棵星星眨著眼。遠處兩棵棗樹,是我們先輩留下來的,后來沖了公,成了生產隊里的公共財產。已經落了葉的遒勁的枝干直指著黑暗的夜空。有一只貓頭鷹清亮的叫聲突然想起,能夠陪伴我的只有令我毛骨悚然的鳥叫,我在黑暗里,它也在黑暗里,我知道它在那棵棗樹上,但我不希望它看到我的膽怯。我一個灰灰的小人縮在高大的玉米秸堆里,誰會注意一個孱弱的生命的存在?圍繞我的是植物葉子上被震動后的塵土的氣息。
收獲玉米的季節給我留下深深的回憶,我的童年也像這不被人重視的玉米一樣,隨便長在貧瘠的土地上,自由的發芽、拔節,直到收獲,也沒有開出誘人的花朵。可是生命的存在就如那漫山遍野的綠色,在頑強地見證著生命的過程。
這些不被人喜歡的玉米,陪伴過多少北方的一代一代的人成長,又養育了多少中華兒女。她就像我們的母親含辛茹苦,默默奉獻著自己,而從不計較別人對她的抱怨。
在城市里長大的女兒,對一棵綠色的小草都感到新奇,她們怎么會理解我們這一代人對玉米的感情呢。正因為她們沒有經歷過,所以她們不會珍惜,也不會喜歡。短短的二三十年,這其中的變化有多大?我不強求女兒喝下這在我們看來是歷久彌香的玉米糊糊,她盡管喝她的牛奶好了。我還是喜歡喝,并且永遠也喝不夠。
※本文作者:綠葉子6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