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遼西某鎮一刀筆小吏,無經世之才,亦無曠世之名,一如天空中飄灑的小雨滴,默默無聞而又不曾自微——一滴不知飄向花從還是灑在小溪、亦或零落成泥的小雨滴。然而,在每個陽光燦爛的日子里,在喧囂的紅塵中,我們還是能聽到他們劃過天空的聲音,只要我們離大地還是如此之近。
灰蒙蒙的天空,云壓得很低,他的目光穿過鋼筋窗,茫然地飄過灰色的辦公樓,掠過那些冰冷的、木然在風中搖曳的枯木,聽雨點淅淅瀝瀝地敲在窗上,暮色漸濃,自己仿佛也置身于春與冬、日與夜、悲與喜、昨天與今日的交匯處,我是誰?在哪?他無言,雨亦無言,只有往事如絲,點點滴滴,敲擊著他的心扉。
而今,他終于坐在了十幾年前為之向往的辦公室,可他確不能用成功或失敗來概括十多年來的得與失。細雨淋濕了往事,思緒也隨風飄回了那個暮雨瀟瀟的秋日。記憶總也抹不去細雨中那山、那雨、那羊,還有那淅淅瀝瀝的小雨。那是上世紀90年代未,他從一所專科學校畢業,回到了生他、養他而他卻孜孜苦讀一心想跳出去的那個小山村。他是最后一屆包分配的學生,在家里等著接收單位。同學們一個個地向他報來參加工作的好消息,可他卻在一味的傻等。人事局的調令已經下來了,他也曾拿著調令見過領導,領導瞥了一眼調令,卻不曾瞥見他:“這事得研究”。有一位很熱心,又頗諳仕途奧妙的親戚暗示,能幫助辦妥這事。可是,此時的他,哪里又有這個能力呢。好在當時家里正放著一幫羊,自家十幾只,還有別人家的,共四十多只,他畢業前,羊一直由父親放,就是靠這幫羊,父親放了十多年,伴著他從小學一直讀到專科畢業。后來,父親病了,此后就一直由弟弟放,這回該輪到他了,于是他也就找到了畢業后的第一份工作。
父親是在他畢業的前一年,病倒的,當時腿疼得特別利害,父親以為是一般的風濕病,在家里咬著牙,硬挺了兩個月,第三個月實在熬不下去了,才住進了縣醫院。經檢查,是急性骨髓炎。親戚們湊了點錢,總算把手術做了。這一切,父親都沒有讓人告訴他。直到五一前的一個下午,當他走出教學樓,卻在樓門口意外地發現了大表哥。表哥告訴了他父親住院的前前后后,并說,找人看過香(在他的家鄉,如果誰家遇到意想不到的禍事,就要找據說是頂著仙的“仙姑”來破綻,俗稱看香),仙姑說,是他的鄰居家今年蓋房子下了“鎮物”,父親的命恐怕難保了,只有買壽,才能多活幾年。他驚呆了,心頓時被一股大廈將傾的感覺所麻木,急匆匆地和表哥連夜坐上了趕回縣城醫院的火車。在火車幾小時沉悶的隆隆聲中,他來到了縣醫院,見到了瘦骨嶙峋的父親和無精打彩的弟弟。父親并不知道為他買壽的事,臉色臘黃,小腿剛做完手術,一動不敢動。他記不清都和父親說了些什么,他只是在想,無論如何,都要保住父親的命。父親由表哥照顧,他和弟弟回家為父親買壽。那時,家里只有母親一人支撐,當時正值春播,母親本來瘦弱的身體,這時就顯得更加無助。跪在買壽的案前,虔誠地燒著香表,受過高等教育的他,卻寧可相信這是真的。香火中,他在心底默默地祈禱,寧愿折自己二十年陽壽,也要換回一個活生生的父親。
他為父親買完壽,匆匆地趕回了學校。雖然當時本家的一個長輩也傳過話來,爹都這樣了,還有心思念書呢,可是,就差一年了,自私的他實在不忍放棄經營十幾年的求學生涯。種完地又該薅地,母親一人做不過來,弟弟要回家幫忙,還要張落治病的錢——一天就要200多元呀!能張嘴的親戚基本都跑到了。那時已經實行雙休日,他就每個周五請假,去照顧父親,直到周日的晚上再返回學校,這幾天弟弟回家幫母親干農活、借錢。這樣的日子過了兩個月,父親終于可以出院了,用兩姨弟的三輪車,鋪蓋上兩套舊行禮,把父親接回了家。好在父親的病情一天天好轉,經過一年多,在他畢業時,父親已經能拄著雙拐走動了。
※本文作者:子瓜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