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十一歲,小玫長我一歲。
臨出門的時候,我偷偷的往書包里塞了幾塊干饃片。
昨天,小玫突然暈倒在課堂上。她面色蒼白,大汗淋漓,雙眼微閉,身子軟綿綿的。問她,她只是無力的搖頭。老師可憐的看著她,眼中充滿憂郁。我很快便明白,她是餓暈了。
小玫家中姊妹多,她是老大,下面有五個弟弟。她父母都是種地人,家境十分貧苦,常常是吃了上頓沒下頓。小玫很懂事,總是讓著她那幾個小弟弟,自己卻饑腸轆轆餓的可憐。
我跟小玫是同桌。
我不是很喜歡她。她總是用粉筆頭在石桌中間畫一條很粗的線,不容許我的胳膊蹭著她一點;她總是嫌我上課玩轉筆刀,斜著眼看的我心里直發毛;我跟幾個伙伴在課間調教小黃鼠時,她還偷偷向老師告了密。我把這些一一記在心里,不過,好男不跟女斗,我不會跟她小丫頭計較的。
有時候,我挺佩服她的。她的眼睛水靈靈的,好像會說話。她的歌唱的又脆又亮,好像百靈鳥。她還會用麥秸干編寶塔似的小籠子,籠子上系根紅頭繩,漂亮極了。
我看上了她那寶塔型的小籠子,我恨不能把自己的綠蜻蜓放在里邊,那該多棒啊。可惜,我的手那么笨。小玫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她把麥秸干籠子給了小石頭讓他給我。石頭兒是她的大弟弟,他跟我同歲。他說姐姐是有條件的,我只好用五顆藍色玻璃球把它換了過來。
不久,我又看上了小玫書里邊夾著的一對花喜鵲。那喜鵲瞪著圓溜溜的眼睛,在開滿花的樹枝上喳喳地叫呢。我擋不住它的誘惑,就悄悄問小石頭,可不可以拿兩個大雞蛋換了來。石頭兒當下便回過話來,說她姐說了得用玉兔兒換呢。我一聽馬上就沉下臉來,那玉兔兒是我爸去新疆出差時給我買回來的。細瓷的,雪白小巧的身子,紅寶石般的眼睛,兩對尖尖的細長耳朵直豎著。可愛極了。爸剛買回來的時候,我把它帶到學校,炫耀了幾天。惹得大家明星似的圍著我轉。連從不正眼看我的小玫,居然也飛紅著臉沖我笑了笑。唉,想不到,她竟然想把它據為己有。
接下來的幾天,我的臉拉的很長,還不時把書摔的很響。我要讓她察覺到她太過分了。終于,在我又一次故意氣她的時候,她伏在石桌上嗚嗚的哭了起來,身子一動一動的,哭的很傷心。我不敢再出一聲,好不容易等她抬起頭來,我偷眼一看,她兩只眼睛紅腫紅腫的,像兩顆桃子。那一刻,我心被抽的緊緊的,差點也掉下淚來。我懊悔的要命,本想即刻就給了她那玉兔,可看到她那冰冷的臉,手就縮了回來。后來,我有些心疼她了……
我把饃片帶到了學校里,又暗暗把石頭兒叫到了教室背后。我給了他饃片又叮囑他,只能給小玫吃,并且不能講是我給的,條件是另外給他兩枝鉛筆。石頭兒瞪著大大的眼,捶了我一拳,奪過兩枝鉛筆,扭頭就走了。我站在那里,臉燒的像火烙似的。低著頭,半天不敢進教室。
后來,我跟石頭兒一塊割草的時候,就總往他筐里多放些;跟他一起玩玻璃彈的時候,也總是故意輸給他。石頭兒不理我,卻總是沖我莫名其妙的笑。我心里明白,他是笑我隔不了兩天就往他手里塞饃片。
不久,我就聽說他們一家要搬回河南老家去了。
我一夜未睡,心里老晃著小玫的影子,尤其是她那蒼白的臉。
第二天一大早,我飛也似的跑向村邊那幾孔土窯洞,那是小玫的家。
初秋的天,涼涼的,一如我的心。地里的莊稼一片碧綠,路邊的幾棵向日葵金燦燦的,使我愈發留戀,愈發惆悵。我使勁地搖晃著她家的木柵欄,大聲而急促地叫著石頭兒。他家的那條大狼狗汪汪的叫著朝我撲了過來,我不由的后退了幾步。很快的,石頭兒邊呵斥著狗邊向我跑來,后面緊跟著小玫。她的辮子有些散亂,一臉的酸楚無奈,一臉的恍恍忽忽。我看見他倆,再也克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忽的蹲在地下,嗚嗚的哭了起來。我的心里充滿了恐懼,惟恐再也見不到他們了。石頭兒使勁搖晃著我,叫我不要再哭。小玫站在秋風里,靜靜的望著遠方,似乎在想些什么。她那一瞬間的倩影,成為我記憶中一道永遠不變的風景。
※本文作者:慧芷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