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撲哧一聲樂了:“人家上茅樓你也跟著,不嫌臭啊?”
我一聽母親搭話了,就更得意了,咯咯地笑著,笑得前仰后頜的,差點沒從箱子上一頭栽下來。
可是就那么幾首歌搖,翻來覆去念得自己都覺得沒趣了。于是坐在箱蓋上看了一會兒天棚,想了一會兒故事,仍是沒趣。就跟母親說:“我要給布娃娃做衣裳了。”
母親說行,打開包袱,翻出幾片碎布,由著我鬧騰兒。
布娃娃是父親在鎮上給買的。胖乎乎的紅臉蛋,長長的黑眼毛,一按肚子還會叫。我終于忍不住好奇,偷倫用剪子把布娃娃的肚子給剪了個洞,原來里面有個硬鐵塊,就是那硬鐵塊叫的。
娃娃被剪了肚子,疼得哭了。于是我覺得很對不起娃娃,一見到她我心里就難受,于是就把她給藏進箱子里了。這會兒我想天這么冷,給她做幾件衣服,幸許她就不怪我了。
母親教我怎么用灰粉畫片,怎么裁剪,怎么縫。我高興地照著做著。天快黑的時候,我給布娃娃把褲子做成了。可是只能套到膝蓋上,再往上就怎么也拉不上去了。
我急得叫起來。母親說,你縫得太往里了,下次剪肥一點就能穿上了。
我把針線布片一推說不玩了。就下地搭城堡去了。把兩張椅子背對背放著,上面蒙一塊花被面,就是我的城堡了。搬一張小凳,抱著布娃娃坐進去,被面透著朦朦朧朧的光,我騎在小凳子上搖著,嘴里吆喚著:“駕!駕!”
有時候玩累了,就騎在小凳上,倚著椅背就睡著了,“咣當”一聲,我和布娃娃一齊摔倒在地上了。
好不容易到了下晌,母親要做晚飯了。我戴上風雪帽和棉手燜子,到院里抱柴禾。母親氣管炎犯了,是不能出屋見風吹的,一吹她就又咳嗽個不停了。
院里鋪了一層雪,上面干干凈凈的,一個腳印都沒有。我把兩個腳跟對著,腳尖分開,在雪地上蹦丫丫印,一直朝前蹦,蹦到大門口了,回頭一看,呀!身后一串長長的丫丫印,好好看哪!
母親做晚飯,又是蕓豆大馇子,酸菜湯。我坐在小方桌前,撅著嘴,嚷嚷著:“我要吃大米干飯泡香湯!我要吃大米干飯泡香湯!”
每次父親回來,都會給我買幾盒魚罐頭、幾瓶肉罐頭的,用里面的罐頭汁泡大米飯吃,是我最好的伙食,我一向稱之為大米干飯泡香湯的。
可是,怎么可能天天吃呢?那是隔三岔五吃一次用來解饞的。
母親哄我說:“快吃啊!不好好吃飯的孩子肚子里就長蛔蟲了。”
我把酸菜湯里的幾根油滋拉都挑出來吃了,把一碗大馇子飯也吃干凈了,心想這下不會長蛔蟲了,就抹抹嘴安心去玩了。
天很快又黑了,我真是害怕天黑啊!就算天黑又能聽到故事了,可我還是不愿意天黑。連手指都看不清楚的黑夜,窗外的鬼怪嚎叫著要進來,把窗紙撓得吱吱直響,有的小鬼怪就從窗縫里鉆進來了,站在炕頭直拽我的頭發,每次都只拽一兩根,疼絲絲的,我拚命躲進被窩里,一動都不敢動。北墻上還有個妖精影子,整個一冬天都站在那里沖我鬼笑著。母親非說那是泥墻上了一層霜,可是霜怎么會笑啊?我明明聽見它笑得陰陽怪氣的,跟貓叫差不多。
東墻上掛著爺爺的遺像,有一次我看見爺爺笑著從像里伸出手來,摸著我的頭說:“好孫女,長大要有出息啊!”
我忽然一下從被窩里坐起來,沖母親直喊:“媽!我爺爺來了!我爺爺來了!”嚇得母親第二天就把爺爺的像給摘下去了。
母親對父親說,這孩子一天到晚一驚一乍的,我都讓她給嚇怕了。
我咬著被角,自己給自己編著耗子蓋城堡,娶了一只貓的故事。漸漸地睡著了,其實只要睡著了,一宿很快也就過去了。
第二天早上,清冷的雪光從結滿窗花的玻璃窗泛進來。我翻了個身,爬到炕沿邊低頭一看,果然,一宿的功夫,耗子又把灶炕里的灰扒到灶炕邊上,堆成了一座小山。
※本文作者:松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