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去醫院看望胃癌晚期的同事。
上一次看到他是在兩個月前,那是他剛從省城化療回來,情況稍有好轉,他要求回學校參加一次升旗儀式。
那天,天空飄著零星小雨,當他出現在隊列中時,全場安靜了。那時,他已骨瘦如柴,雙腿卻無力支撐他那瘦弱的身子。他一直被人攙扶著,當國歌響起時,他獨自站立著,神情凝重。升旗儀式一結束,他便坐回輪椅,由老師推著,在校園里轉了一圈。
我無法猜測他看到校園的一草一木,看到曾經的同事,看到親愛的孩子們,他心里有多少的感觸,有多少的留戀,有多少的酸楚和心痛。只記得那天許多老師流淚了,本想和他說很多的話,卻只上前喊了一聲,就背轉身,讓淚悄悄地流。
今天再看到他時,他已只能睡在病床上,一張只剩一張皮的臉毫無血色,雙眼深陷,緊閉的眼睛在你叫他時才微微睜一下,很多時候,他都處于一種昏迷狀態。
他很艱難地說:他知足了,在他昏迷的時候,他的好多朋友、同事都來看望他了。
面對日漸被吞噬的生命,還能如此坦然、鎮定,只會讓人更為生命惋惜。
細細算來,從發現病到現在只幾個月時間。然而,就這幾個月,癌細胞卻讓一個正值壯年的,強壯得如銅墻鐵壁的,在運動場上箭步如飛的他,轟然倒下。
雖然極不愿意觸及死亡這個詞,怕是對活著的人不敬,但越是不想,卻越那么強烈地刺激著我的心。
歲月流逝中,目睹過許多次死亡,越來越覺得生命是一個無法預測的東西。想起自己身邊的親人、朋友、同學中有人早早地走完生命的歷程,不勉暗自慶幸:感謝上帝,我還健康地活著。
生命真是無常。
第一次經歷死亡是在讀小學三年級的時候。那時我們班有一個叫六娃的同學,長得尤其瘦小。一天中午,他同幾個孩子一塊在教室外玩耍,不慎觸到教室墻壁上裸露的一根電線。當我看到他時,他還躺在教室外的陰溝里,身上有很多泥。他一動不動,綣縮著,本來瘦小的身子更瘦小了。后來,他被人抱走了,只是好長一段時間,我們都不從那兒經過,一些惡作劇的孩子總會在你身后大叫:“六娃來了!鬼來了!”本來玩得好好的一伙孩子,便一哄而散,四下里跑開了。
六娃的死,留給我的是童年的恐懼。
后來,到縣城上了師范,常常會約些同學下河洗衣服。
一個夏日的星期天,天空十分晴朗,我們一大群同學又到了河邊。小河里有一段河床較寬,水被分成兩道,中間裸露出很大一塊河灘來?恐覀內サ囊贿吽鬏^窄較淺,我們把它叫小河,淌水就可以去到河灘,再到大河去。我們膽兒小,就在河邊找了一塊地方開始洗起來。幾個膽大的男生,淌水去到中間的河灘,還互相追逐了一陣,便到大河里去洗衣服去了。
那時小城的人口比較少,河水還沒被污染,河水清澈,嘩嘩的一路歡快而去。我們一幫學生正有說有笑地忙著,卻發現剛才還放在石板上的衣服不知什么時候已被水淹了。把衣服往上挪一挪,才埋頭洗了幾下,衣服又被水淹了。
有人說,漲水了。
我們撈起衣服,后退幾步,只見上游開始還是平靜的水面忽然涌起無數的浪花,隨著隆隆的水聲滾滾而下。
有人大聲地吼:“漲水了!漲水了!”
人們開始驚慌起來,河中心的那些人迅速往回跑。河水很快漫過河灘,且水位越升越高,浪頭越來越大。岸邊的人急壞了,大聲地吼叫著。我的心懸在了嗓子眼上,心跳加速,雙腿發軟,看到水中的同學步子越來越艱難,又急又嚇,卻只能驚恐地看著他們。眼看著他們靠近岸邊了,有人迅速伸出手,還有人不知從哪兒弄來了長棒,好幾個被連拉帶拽扯上了岸。就在這時,一個浪頭,靠后的一個同學被卷進河水里,隨著波浪,一起一伏,飄向下游,越飄越遠。從他落水到那個小黑點在我們視線里消失,仿佛就是一瞬間的事。
那是一個家境十分貧窮的農村學生,還聽說父母是晚年得子。他們的孩子,連同他們的希望,就在那一瞬間凋零。
※本文作者:自由的風tj※