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告訴錢老,不少人看過《干校六記》,都覺得楊絳是個非常可愛的人。錢老在厚厚的眼鏡片里閃動著狡獪的目光:“可愛與否,要由她的老公來說。”
錢鐘書夫婦的感情融洽早已傳作佳話。自1935年結為百年之好,半個世紀以來相濡以沫。有時他們不得已分開,總是書信不斷。楊絳有文章記敘:抗戰期間,錢去內地,楊留在上海,錢一路上都有詩寄給夫人;十年動亂中,錢作為先遣隊員先下干校,楊暫時留在北京待命,錢到鄉下后得空就寫家信,三言兩語,斷斷續續,白天黑夜都寫。不知這些精彩的“兩地書”能否在某一天里公布于世。
兩位老人待客熱情,毫無架子。那天我落座不久,錢老就很周到地提醒楊絳:“人家寫了你,讓你筆下揚名,筆下超生,該賄賂一下,送人一本《洗澡》呀!”楊絳趕忙快步走進里屋,取書、題字,然后交給我:“這是我送的第一本!”話題不知怎么轉到中西文化比較,那段時間正以此為時髦,許多人趕浪頭似的大談“比較”。錢老生平最憎惡這種學風,他忿忿然起來:“有些人連中文、西文都不懂,談得上什么比較?戈培爾說過,有人和我談文化,我就拔出手槍來,F在要是有人和我談中西文化比較,如果我有手槍的話,我也一定要拔出來!”在一旁的楊絳馬上伶俐地從書桌的筆筒里抽出一把鋒利的裁紙刀塞進他手里:“沒有手槍用這個也行。”兩位年已耄耋的老人,思想與應答的機敏,竟如年輕人一般。
我有一年多沒有再見他們了,電話里問起過他們的起居與健康,楊絳說:“紙老虎!我說身體不好,別人不相信。鐘書白天見了客人很興奮,高談闊論,晚上就睡不好覺了,失眠,咳嗽,血壓高。”他們對門原來住著國務委員鄒家華夫婦,他們教會了楊絳做大雁功,楊再教給丈夫,F在兩位老人常常做大雁功以健身,有時他們也出去散步,但要選好時間,否則碰到熟人朋友學生,又難免一場應酬了。
我衷心祝愿他們健康長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