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十五 張曹鄭列傳第二十五
靈帝末,黨禁解,大將軍何進聞而避之。州郡以進權威,不敢違意,遂迫脅玄,不得已而詣之。進為設幾杖,禮待甚優。玄不受朝服,而以幅巾見。一宿逃去。時年六十,弟子河內趙商等自遠方至者數千。后將軍袁隗表為侍中,以父喪不行。國相孔融深敬于玄,履履造門。告高密縣為玄特立一鄉,曰:"昔齊置'土鄉',越有'君子軍',皆異賢之意也。鄭君好學,實懷明德。昔太史公、廷尉吳公、謁者仆射鄧公,皆漢之名臣。又南山四皓有園公、夏黃公,潛光隱耀,世嘉其高,皆悉稱公。然則公者仁德之正號,不必三事大夫也。今鄭君鄉宜曰'鄭公鄉'。昔東海于公僅有一節,猶或戒鄉人侈其門閭,矧乃鄭公之德,而無駟牡之路!可廣開門衢,令容高車,號為'通德門'。"
董卓遷都長安,公卿舉玄為趙相,道斷不至。會黃巾寇青部,乃避地徐州,徐州牧陶謙接以師友之禮。建安元年,自徐州還高密,道遇黃巾賊數萬人,見玄皆拜,相約不敢入縣境。玄后嘗疾篤,自慮,以書戒子益恩曰:
吾家舊貧,不為父母群弟所容,去廝役之吏,游學周、秦之都,往來幽、并、兗、豫之域,獲覲乎在位通人,處逸大儒,得意者咸從捧手,有所受焉。遂博稽《六藝》,粗覽傳記,時睹秘書緯術之奧。年過四十,乃歸供養,假田播殖,以娛朝夕。遇閹尹擅勢,坐黨禁錮,十有四年,而蒙赦令,舉賢良方正有道,辟大將軍三司府。公車再召,比牒并名,早為宰相。惟彼數公,懿德大雅,克堪王臣,故宜式序。吾自忖度,無任于此,但念述先圣之元意,思整百家之不齊,亦庶幾以竭吾才,故聞命罔從。而黃巾為害,萍浮南北,復歸邦鄉。入此歲來,已七十矣。宿素衰落,仍有失誤,案之禮典,便合傳家。今我告爾以老,歸爾以事,將閑居以安性,賈思以終業。自非拜國君之命,問族親之憂,展敬墳墓,觀省野物,胡嘗扶杖出門乎!家事大小,汝一承之。咨爾焭々一夫,曾無同生相依。其勖求君子之道,研鉆勿替,敬慎威儀,以近有德。顯譽成于僚友,德行立于已志。若致聲稱,亦有榮于所生,可不深念邪!可不深念邪!吾雖無紱冕之緒,頗有讓爵之高。自樂以論贊之功,庶不遺后人之羞,末所憤憤者,徒以亡親墳壟未成,所好群書率皆腐敝,不得于禮堂寫定,傳與其人。日西方暮,其可圖乎!家今差多于昔,勤力務時,無恤饑寒。菲饑食,薄衣服,節夫二者,尚令吾寡恨。若忽忘不識,亦已焉哉!
時,大將軍袁紹總兵冀州,遣使要玄,大會賓客,玄最后至,乃延升上坐。身長八尺,飲酒一斛,秀眉明目,容儀溫偉。紹客多豪俊,并有才說,見玄儒者,未以通人許之,競設異端,百家互起。玄依方辯對,咸出問表,皆得所未聞,莫不嗟服。時汝南應劭亦歸于紹,因自贊曰:"故太山太守應中遠,北面稱弟子何如?"玄笑曰:"仲尼之門考以四科,回、賜之徒不稱官閥。"劭有慚色。紹乃舉玄茂才,表為左中郎將,皆不就。公車征為大司農,給安車一乘,所過長吏送迎。玄乃以病自乞還家。
五年春,夢孔子告之曰:"起,起,今年歲在辰,來年歲在巳。"既寤,以讖合之,知命當終,有頃寢疾。時袁紹與曹操相拒于官度,令其子譚遣使逼玄隨軍,不得已,載病到元城縣,疾篤不進,其年六月卒,年七十四。遺令薄葬。自郡守以下嘗受業者,縗绖赴會千余人。
門人相與撰玄答諸弟子問《五經》,依《論語》作《鄭志》八篇。凡玄所注《周易》、《尚書》、《毛詩》、《儀禮》、《禮記》、《論語》、《孝經》、《尚書大傳》、《中候》、《乾象歷》,又著《天文七政論》、《魯禮禘祫義》、《六藝論》、《毛詩譜》、《駁許慎五經異義》、《答臨孝存周禮難》,凡百余萬言。
玄質于辭訓,通人頗譏其繁。至于經傳洽孰,稱為純儒,齊、魯間宗之。其門人山陽郗慮至御史大夫,東萊王基、清河崔琰著名于世。又樂安國淵、任嘏,時并童幼,玄稱淵為國器,嘏有道德,其余亦多所鑒拔,皆如其言。玄唯有一子益恩,孔融在北海,舉為孝廉;及融為黃巾所圍,益恩赴難損身。有遺腹子,玄以其手文似己,名之曰小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