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七十五 列傳第四十五
時庾翼將悉郢漢之眾以事中原,軍次安陸,尋轉屯襄陽。汪上疏曰:
臣伏思安西將軍翼今至襄陽,倉卒攻討,凡百草創,安陸之調,不復為襄陽之用。而玄冬之月,沔漢乾涸,皆當魚貫百行,排推而進。設一處有急,勢不相救。臣所至慮一也。又既至之后,桓宣當出。宣往實翦豺狼之林,招攜貳之眾,待之以至寬,御之以無法。田疇墾辟,生產始立,而當移之,必有嗷然,悔吝難測。臣所至慮二也。襄陽頓益數萬口,奉師之費,皆當出于江南。運漕之難,船人之力,不可不熟計。臣之所至慮三也。且申伯之尊,而與邊將并驅。又東軍不進,殊為孤懸。兵書云:"知彼知此,百戰不殆。知彼不知此,一勝一負。"賊誠衰弊,然得臣猶在;我雖方隆,今實未暇。而連兵不解,患難將起,臣所至慮四也。
翼豈不知兵家所患常在于此,顧以門戶事任,憂責莫大,晏然終年,憂心情所安,是以抗表輒行,畢命原野。以翼宏規經略,文武用命,忽遇釁會,大事便濟。然國家之慮,常以萬全,非至安至審,王者不舉。臣謂宜嚴詔諭翼,還鎮養銳,以為后圖。若少合圣聽,乞密出臣表,與車騎臣冰等詳共集議。
尋而驃騎將軍何充輔政,請為長史。桓溫代翼為荊州,復以汪為安西長史。溫西征蜀,委以留府。蜀平,進爵武興縣侯。而溫頻請為長史、江州刺史,皆不就。自請還京,求為東陽太守。溫甚恨焉。在郡大興學校,甚有惠政。頃之,召入,頻遷中領軍、本州大中正。時簡文帝作相,甚相親昵,除都督徐兗青冀四州揚州之晉陵諸軍事、安北將軍、徐兗二州刺史、假節。
既而桓溫北伐,令汪率文武出梁國,以失期,免為庶人。朝廷憚溫不敢執,談者為之嘆恨。汪屏居吳郡,從容講肆,不言枉直。后至姑孰,見溫。溫時方起屈滯以傾朝廷,謂汪遠來詣己,傾身引望,謂袁宏曰:"范公來,可作太常邪?"汪既至,才坐,溫謝其遠來意。汪實來造溫,恐以趨時致損,乃曰:"亡兒瘞此,故來視之。"溫殊失望而止。時年六十五,卒于家。贈散騎常侍,謚曰穆。長子康嗣,早卒。康弟寧,最知名。
寧字武子。少篤學,多所通覽。簡文帝為相,將辟之,為桓溫所諷,遂寢不行。故終溫之世,兄弟無在列位者。時以浮虛相扇,儒雅日替,寧以為其源始于王弼、何晏,二人之罪深于桀紂,乃著論曰:
或曰:"黃唐緬邈,至道淪翳,濠濮輟詠,風流靡托,爭奪兆于仁義,是非成于儒墨。平叔神懷超絕,輔嗣妙思通微,振千載之頹綱,落周孔之塵網。斯蓋軒冕之龍門,濠梁之宗匠。嘗聞夫子之論,以為罪過桀紂,何哉?"
答曰:"子信有圣人之言乎?夫圣人者,德侔二儀,道冠三才,雖帝皇殊號,質文異制,而統天成務,曠代齊趣。王何蔑棄典文,不遵禮度,游辭浮說,波蕩后生,飾華言以翳實,騁繁文以惑世。搢紳之徒,翻然改轍,洙泗之風,緬焉將墮。遂令仁義幽淪,儒雅蒙塵,禮壞樂崩,中原傾覆。古之所謂言偽而辯、行僻而堅者,其斯人之徒歟!昔夫子斬少正于魯,太公戮華士于齊,豈非曠世而同誅乎!桀紂暴虐,正足以滅身覆國,為后世鑒誡耳,豈能回百姓之視聽載!王何叨海內之浮譽,資膏粱之傲誕,畫螭魅以為巧,扇無檢以為俗。鄭聲之亂樂,利口之覆邦,信矣哉!吾固以為一世之禍輕,歷代之罪重,自喪之釁小,迷眾之愆大也。"
寧崇儒抑俗,率皆如此。
溫薨之后,始解褐為余杭令,在縣興學校,養生徒,潔己修禮,志行之士莫不宗之。期年之后,風化大行。自中興已來,崇學敦教,未有如寧者也。在職六年,遷臨淮太守,封陽遂鄉侯。頃之,征拜中書侍郎。在職多所獻替,有益政道。時更營新廟,博求辟雍、明堂之制,寧據經傳奏上,皆有典證。孝武帝雅好文學,甚被親愛,朝廷疑議,輒諮訪之。寧指斥朝士,直言無諱。
王國寶,寧之甥也,以諂媚事會稽王道子,懼為寧所不容,乃相驅扇,因被疏隔。求補豫章太守,帝曰:"豫章不宜太守,何急以身試死邪?"寧不信卜占,固請行,臨發,上疏曰:"臣聞道尚虛簡,政貴平靜,坦公亮于幽顯,流子愛于百姓,然后可以經夷險而不憂,乘休否而常夷。先王所以致太平,如此而已。今四境晏如,烽燧不舉,而倉庾虛秏,帑藏空匱。古者使人,歲不過三日,今之勞擾,殆無三日休停,至有殘刑翦發,要求復除,生兒不復舉養,鰥寡不敢妻娶。豈不怨結人鬼,感傷和氣。臣恐社稷之憂,積薪不足以為喻。臣久欲粗啟所懷,日復一日。今當永離左右,不欲令心有余恨。請出臣啟事,付外詳擇。"帝詔公卿牧守普議得失,寧又陳時政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