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百二 列傳第五十二
昔董狐之書法也,以示于朝;南史之書弒也,執簡以往。而近代史局,皆通籍禁門,幽居九重,欲人不見。尋其義者,由杜彼顏面,防諸請謁故也。然今館中作者,多士如林,皆愿長喙,無聞〈齒責〉舌。倘有五始初成,一字加貶,言未絕口而朝野具知,筆未棲毫而搢紳咸誦。夫孫盛實錄,取嫉權門;王韶直書,見讎貴族。人之情也,能無畏乎!其不可三也。
古者刊定一史,纂成一家,體統各殊,指歸咸別。夫《尚書》之教也,以疏通知遠為主;《春秋》之義也,以懲惡勸善為先。《史記》則退處士而進奸雄,《漢書》則抑忠臣而飾主闕。斯并曩賢得失之例,良史是非之準,作者言之詳矣。頃史官注記,多取稟監修,楊令公則云"必須直詞",宗尚書則云"宜多隱惡"。十羊九牧,其事難行;一國三公,適從焉在?其不可四也。
竊以史置監修,雖無古式,尋其名號,可得而言。夫言監者,蓋總領之義耳。如創紀編年,則年有斷限;草傳敘事,則事有豐約。或可略而不略,或應書而不書,此失刊削之例也。屬詞比事,勞逸宜均;揮鉛奮墨,勤惰須等。某帙某篇,付之此職;某紀某傳,歸之此官。此銓配之理也。斯并宜明立科條,審定區域,倘人思自勉,則書可立成。今監之者既不指授,修之者又無遵奉。用使爭學茍且,務相推避,坐變炎涼,徒延歲月。其不可五也。
凡此不可,其流實多,一言以蔽,三隅自反。而時談物議,焉得笑仆編次無聞者哉!比者伏見明公每汲汲于勸誘,勤勤于課績。或云墳籍事重,努力用心;或云歲序已淹,何時輟手?竊以綱維不舉,而督課徒勤,雖威以次骨之刑,勖以懸金之賞,終不可得也。語曰:"陳力就列,不能則止。"仆所以比者布懷知己,歷詆群公,屢辭載筆之官,愿罷記言之職者,正為此耳。當今朝號得人,國稱多士。蓬山之下,良直差肩;蕓閣之中,英奇接武。仆既功虧刻鵠,筆未獲麟,徒殫太官之膳,虛索長安之米,乞以本職,還其舊居,多謝簡書,請避賢路。惟明公足下哀而許之。
至忠惜其才,不許解史任。宗楚客嫉其正直,謂諸史官曰:"此人作書如是,欲置我何地!"
時知幾又著《史通子》二十卷,備論史策之體。太子右庶子徐堅深重其書,嘗云:"居史職者,宜置此書于座右。"知幾自負史才,常慨時無知己,乃委國史于著作郎吳兢,別撰《劉氏家史》十五卷、《譜考》三卷。推漢氏為陸終苗裔,非堯之后。彭城叢亭里諸劉,出自宣帝子楚孝王囂曾孫司徒居巢侯劉愷之后,不承楚元王交。皆按據明白,正前代所誤,雖為流俗所譏,學者服其該博。初,知幾每云若得受封,必以居巢為名,以紹司徒舊邑;后以修《則天實錄》功,果封居巢縣子。又鄉人以知幾兄弟六人進士及第,文學知名,改其鄉里為高陽鄉居巢里。
景云中,累遷太子左庶子,兼崇文館學士,仍依舊修國史,加銀青光祿大夫。時玄宗在東宮,知幾以名音類上名,乃改子玄。二年,皇太子將親釋奠于國學,有司草儀注,令從塵皆乘馬著衣冠。子玄進議曰:
古者自大夫已上,皆乘車而以馬為騑服。魏、晉已降,迄乎隋代,朝士又駕牛車,歷代經史,具有其事,不可一二言也。至如李廣北征,解鞍憩息;馬援南伐,據鞍顧盼。斯則鞍馬之設,行于軍旅;戎服所乘,貴于便習者也。按江左官至尚書郎而輒輕乘馬,則為御史所彈。又顏延之罷官后,好騎馬出入閭里,當代稱其放誕。此則專車憑軾,可擐朝衣;單馬御鞍,宜從褻服。求之近古,灼然之明驗也。
自皇家撫運,沿革隨時。至如陵廟巡謁,王公冊命,則盛服冠履,乘彼輅車。其士庶有衣冠親迎者,亦時以服箱充馭。在于他事,無復乘車,貴賤所行,通用鞍馬而已。臣伏見比者鑾輿出幸,法駕首途,左右侍臣,皆以朝服乘馬。夫冠履而出,只可配車而行,今乘車既停,而冠履不易,可謂唯知其一而未知其二也。何者?褒衣博帶,革履高冠,本非馬上所施,自是車中之服。必也襪而升鐙,跣以乘鞍,非唯不師古道,亦自取驚今俗。求諸折中,進退無可。且長裾廣袖,礻詹如翼如,鳴珮行組,鏘鏘奕奕,馳驟于風塵之內,出入于旌棨之間,倘馬有驚逸,人從顛墜,遂使屬車之右,遣履不收,清道之傍,絓驂相續,固以受嗤行路,有損威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