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百一十八 列傳第六十八
楊炎,字公南,鳳翔人。曾祖大寶,武德初為龍門令,劉武周陷晉、絳,攻之不降,城破被害,褒贈全節侯。祖哲,以孝行有異,旌其門閭。父播,登進士第,隱居不仕,玄宗征為諫議大夫,棄官就養,亦以孝行禎祥,表其門閭。肅宗就加散騎常侍,賜號玄靖先生,名在《逸人傳》。
炎美須眉,風骨峻峙,文藻雄麗,汧、隴之間,號為小楊山人。釋褐辟河西節度掌書記。神烏令李大簡嘗因醉辱炎,至是與炎同幕,率左右反接之,鐵棒撾之二百,流血被地,幾死。節度使呂崇賁愛其才,不之責。后副元帥李光弼奏為判官,不應,征拜起居舍人,辭祿就養岐下。丁憂,廬于墓前,號泣不絕聲,有紫芝白雀之祥,又表其門閭。孝著三代,門樹六闕,古未有也。服闋久之,起為司勛員外郎,改兵部,轉禮部郎中、知制誥。遷中書舍人,與常袞并掌綸誥,袞長于除書,炎善為德音,自開元已來,言詔制之美者,時稱常、楊焉。
炎樂賢下士,以汲引為己任,人士歸之。嘗為《李楷洛碑》,辭甚工,文士莫不成誦之。遷吏部侍郎,修國史。元載自作相,常選擢朝士有文學才望者一人厚遇之,將以代己。初,引禮部郎中劉單;單卒,引吏部侍郎薛邕,邕貶,又引炎。載親重炎,無與為比。載敗,坐貶道州司馬。德宗即位,議用宰相,崔祐甫薦炎有文學器用,上亦自聞其名,拜銀青光祿大夫、門下侍郎、同平章事。炎有風儀,博以文學,早負時稱,天下翕然,望為賢相。
初,國家舊制,天下財賦皆納于左藏庫,而太府四時以數聞,尚書比部覆其出入,上下相轄,無失遺。及第五琦為度支、鹽鐵使,京師多豪將,求取無節,琦不能禁,乃悉以租賦進入大盈內庫,以中人主之意,天子以取給為便,故不復出。是以天下公賦,為人君私藏,有司不得窺其多少,國用不能計其贏縮,殆二十年矣。中官以冗名持簿書,領其事者三百人,皆奉給其間,連結根固不可動。及炎作相,頓首于上前,論之曰:"夫財賦,邦國之大本,生人之喉命,天下理亂輕重皆由焉。是以前代歷選重臣主之,猶懼不集,往往覆敗,大計一失,則天下動搖。先朝權制,中人領其職,以五尺宦豎操邦之本,豐儉盈虛,雖大臣不得知,則無以計天下利害。臣愚待罪宰輔,陛下至德,惟人是恤,參校蠹弊,無斯之甚。請出之以歸有司,度宮中經費一歲幾何,量數奉入,不敢虧用。如此,然后可以議政。惟陛下察焉。"詔曰:"凡財賦皆歸左藏庫,一用舊式,每歲于數中量進三五十萬入大盈,而度支先以其全數聞。"炎以片言移人主意,議者以為難,中外稱之。
初定令式,國家有租賦庸調之法。開元中,玄宗修道德,以寬仁為理本,故不為版籍之書,人戶浸溢,堤防不禁。丁口轉死,非舊名矣;田畝移換,非舊額矣;貧富升降,非舊第矣。戶部徒以空文總其故書,蓋得非當時之實。舊制,人丁戍邊者,蠲其租庸,六歲免歸。玄宗方事夷狄,戍者多死不返,邊將怙寵而諱,不以死申,故其貫籍之名不除。至天寶中,王鉷為戶口使,方務聚斂,以丁籍且存,則丁身焉往,是隱課而不出耳。遂案舊籍,計除六年之外,積征其家三十年租庸。天下之人苦而無告,則租庸之法弊久矣。迨至德之后,天下兵起,始以兵役,因之饑癘,征求運輸,百役并作,人戶凋耗,版圖空虛。軍國之用,仰給于度支、轉運二使;四方征鎮,又自給于節度、都團練使。賦斂之司數四,而莫相統攝,于是綱目大壞,朝廷不能覆諸使,諸使不能覆諸州,四方貢獻,悉入內庫。權臣猾吏,因緣為奸,或公托進獻,私為贓盜者動萬萬計。河南、山東、荊襄、劍南有重兵處,皆厚自奉養,王賦所入無幾。吏職之名,隨人署置;俸給厚薄,由其增損。故科斂之名凡數百,廢者不削,重者不去,新舊仍積,不知其涯。百姓受命而供之,瀝膏血,鬻親愛,旬輸月送無休息。吏因其苛,蠶食千人。凡富人多丁者,率為官為僧,以色役免;貧人無所入則丁存。故課免于上,而賦增于下。是以天下殘瘁,蕩為浮人,鄉居地著者百不四五,如是者殆三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