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百八十三 列傳第一百七十一
蔣信,字卿實,常德人。年十四,居喪毀瘠。與同郡冀元亨善,王守仁謫龍場,過其地,偕元亨事焉。嘉靖初,貢入京師,復師湛若水。若水為南祭酒,門下士多分教。至十一年,舉進士,累官四川水利僉事。卻播州土官賄,置妖道士于法。遷貴州提學副使。建書院二,廩群髦士其中。龍場故有守仁祠,為置祠田。坐擅離職守,除名。信初從守仁游時,未以良知教。后從若水游最久,學得之湛氏為多。信踐履篤實,不事虛談。湖南學者宗其教,稱之曰正學先生。卒年七十九。時宜興周沖,字道通,亦游王、湛之門。由舉人授高安訓導,至唐府紀善。嘗曰:“湛之體認天理,即王之致良知也。”與信集師說為《新泉問辨錄》。兩家門人各相非笑,沖為疏通其旨焉。
鄒守益,字謙之,安福人。父賢,字恢才,弘治九年進士。授南京大理評事,數有條奏,歷官福建僉事,擒殺武平賊渠黃友勝。居家以孝友稱。
守益舉正德六年會試第一,出王守仁門。以廷對第三人授翰林院編修。逾年告歸,謁守仁,講學于贛州。宸濠反,與守仁軍事。世宗即位,始赴官。嘉靖三年二月,帝欲去興獻帝本生之稱。守益疏諫,忤旨,被責。逾月,復上疏曰:
陛下欲隆本生之恩,屢下群臣會議,群臣據禮正言,致蒙詰讓,道路相傳,有孝長子之稱。昔曾元以父寢疾,憚于易簀,蓋愛之至也。而曾子責之曰:“姑息”。魯公受天子禮樂,以祀周公,蓋尊之至也。而孔子傷之曰“周公其衰矣”。臣愿陛下勿以姑息事獻帝,而使后世有其衰之嘆。且群臣援經證古,欲陛下專意正統,此皆為陛下忠謀,乃不察而督過之,謂忤且慢。臣歷觀前史,如冷褒、段猶之徒,當時所謂忠愛,后世所斥以為邪媚也。師丹、司馬光之徒,當時所謂欺慢,后世所仰以為正直也。后之視今,猶今之視古。望陛下不吝改過,察群臣之忠愛,信而用之,復召其去國者,無使奸人動搖國是,離間宮闈。
昔先帝南巡,群臣交章諫阻,先帝赫然震怒,豈不謂欺慢可罪哉。陛下在藩邸聞之,必以是為盡忠于先帝。今入繼大統,獨不容群臣盡忠于陛下乎。
帝大怒,下詔獄拷掠,謫廣德州判官。廢淫祠,建復初書院,與學者講授其間。稍遷南京禮部郎中,州人立生祠以祀。聞守仁卒,為位哭,服心喪,日與呂柟、湛若水、錢德洪、王畿、薛侃輩論學。考滿入都,即引疾歸。久之,以薦起南京吏部郎中,召為司經局洗馬。守益以太子幼,未能出閣,乃與霍韜上《圣功圖》,自神堯茅茨土階,至帝西苑耕稼蠶桑,凡為圖十三。帝以為謗訕,幾得罪,賴韜受帝知,事乃解。明年遷太常少卿兼侍讀學士,出掌南京翰林院,夏言欲遠之也。御史毛愷請留侍東宮,被謫。尋改南京祭酒。九廟災,守益陳上下交修之道,言:“殷中宗、高宗,反妖為祥,亨國長久。”帝大怒,落職歸。
守益天姿純粹。守仁嘗曰:“有若無,實若虛,犯而不校,謙之近之矣。”里居,日事講學,四方從游者踵至,學者稱東廓先生。居家二十余年卒。隆慶初,贈南京禮部右侍郎,謚文莊。
先是,守仁主山東試,堂邑穆孔暉第一,后官侍講學士,卒,贈禮部右侍郎,謚文簡。孔暉端雅好學,初不肯宗守仁說,久乃篤信之,自名王氏學,浸淫入于釋氏。而守益于戒懼慎獨,蓋兢兢焉。
子善,嘉靖三十五年進士。以刑部員外郎恤刑湖廣,矜釋甚眾。擢山東提學僉事,時與諸生講學。萬歷初,累官廣東右布政使,謝病歸。久之,以薦即家授太常卿,致仕。子德涵、德溥。德涵,字汝海,隆慶五年進士。歷刑部員外郎。張居正方禁講學,德涵守之自若。御史傅應禎、劉臺相繼論居正,皆德涵里人,疑為黨,出為河南僉事。御史承風指劾之,貶秩歸。善服習父訓,踐履無怠,稱其家學。而德涵從耿定理游,定理不答。發憤湛思,自覺有得,由是專以悟為宗,于祖父所傳,始一變矣。德溥,由萬歷十一年進士。歷司經局洗馬。善從子德泳,萬歷十四年進士。官御史。給事中李獻可請預教太子,斥為民。德泳偕同官救之,亦削籍。家居三十年,言者交薦。光宗立,起尚寶少卿,歷太常卿。魏忠賢用事,乞休歸。所司將為忠賢建祠,德泳涂毀其募籍,乃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