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宗師第六
〔一〕“之”原誤“子”,據論語改。
〔二〕“挈”原誤“潔”,據在宥篇改。
顏回問仲尼曰:“孟孫才,名才。其母死,哭泣無涕,中心不戚,居喪不哀。無是三者,以善處喪蓋魯國。固有無其實而得其名者乎?回壹怪之。”郭、陸、成本,“喪”字絕句。李楨云:“文義未完。‘蓋魯國'三字。當屬上句,與應帝王篇‘功蓋天下'義同。釋言:‘弇,蓋也。 '釋名:‘蓋,加也。'並有高出其上之意。言才 以善處喪名蓋魯國也。”仲尼曰:“夫孟孫氏盡之矣,進於知矣。成云:“進,過也。”宣云:“其盡道過於知喪禮者。” 正此“知”字,如篇首“知人之所為”之知。言孟孫氏已盡居喪之實,進入于世人之知矣。與上文“以禮為翼 ”,“厲乎似世”之義相應。唯簡之而不得,宣云:“簡者,略於事。世俗相因,不得獨簡,故未免哭泣居喪之事。” 補天運篇:“黃帝之治天下,使民心一,民有其親死不哭,而民不非也。”蓋孟孫之心一,不知所以生,不知所以死,自不哭泣其親;因牽于世人之知,欲簡略於喪禮而不得,於是乃有哭泣也。夫已有所簡矣。宣云:“然己無涕、不戚、不哀,是已有所簡矣。”蘇輿云:“二語泛言,不屬孟孫氏說。”姚云:“常人束於生死之情,以為哀痛簡之而不得,不知於性命之真,已有所簡矣。”似較宣說為優。正宣說是也。蘇、姚說非。孟孫氏不知所以生,不知所以死,宣云:“生死付之自然,此其進於知也。” 正死生,命也;其有夜旦之常,天也。人之有所不得與,是以不知所以生,不知所以死也。宣“此其進於知”句誤,正語詳下。不知就先,不知就後,成云:“ 先,生;後,死。既一於死生,故無去無就。” 正上文“惡知死生先後之所在”,言生死相禪,如環無端,不知生先而死後乎,抑死先而生後乎?既不知死生之先後,是以不知所就也。若化為物,以待其所不知之化已乎!宣云:“ 順其所以化,以待其將來所不可知之化,如此而已。” 按:死為鬼物,化也。鼠肝、蟲臂,所不知之化也。 補不知之化,將來之化也;將來之化,萬化而未始有極也。物不勝天,亦惟待之而已。山木篇“化其萬物,而不知其禪之者,焉知其所終!焉知其所始!正而待之而已”,義與此同。且方將化,惡知不化哉?方將不化,惡知已化哉?宣云:“四語正不知之化,總非我所能與。”吾特與汝其夢未始〔一〕覺者邪!宣云:“未能若孟孫之進于知也。” 正注非。上“進於知矣”,言入於世知也,宣誤以為真知,故說如此。此句系仲尼就身設喻,以明上文,且啟下文,言吾與汝方自以為覺也,惡知其非夢而未覺者邪?生死亦然,自以為生矣,安知其非死耶?且彼有駭形而無損心,彼孟孫氏雖有駭變之形,而不以損累其心。 正彼,指孟孫之母。孟孫未死,不得言有駭形。言彼死者有駭變之形,而無損於心,雖死,如夢之未覺耳。有旦宅而無情死。成云:“旦,日新也。宅者,神之舍也。以形之改變,為宅舍之日新耳。”姚云:“情,實也。言本非實有死者。” 正旦宅,言人生駒隙,如一朝之居於宅耳。所謂死者,猶之賃宅者去此遷彼,而非實死也。孟孫氏特覺,人哭亦哭,是自其所以乃。乃,猶言如此。人哭亦哭,己無容心。蘇輿云:“‘孟孫氏特覺'絕句。言我汝皆夢,而孟孫獨覺,人哭亦哭,是其隨人發哀。” 補既無情死,則死何必哭?哭特世知之禮如此耳。孟孫氏進入世知,故人哭亦哭,所謂“厲乎其似世”也。郭云:“夫常覺者,無往而有逆也,故人哭亦哭,正自其所宜也。”是郭亦以“覺”字絕句,承上“其夢未始覺”來,“乃”作“宜”,義亦通。且也,相與吾之耳矣,唐詎知吾所謂吾之乎?人每見吾暫有身,則相與吾之。豈知吾所謂吾之,果為吾乎,果非吾乎? 補豈特生死不能知,即吾之為吾,亦不能確知也,特自以為吾,即吾之耳。淮南俶真訓:“ 公牛哀七日化為虎。方其為虎也,不知其嘗為人也;方其為人,不知其且為虎也。二者代謝舛馳,各樂其成形。”可為此處明喻。且汝夢為鳥而厲乎天,厲、戾同聲通用,至也。夢為魚而沒於淵,不識今之言者,其覺者乎,夢者乎?未知魚鳥是覺邪夢邪,抑今人之言魚鳥者是覺邪夢邪? 補當吾夢時,吾所謂“吾之”者魚鳥也;及其 既覺,吾所謂“吾之”者人也。夢、覺異,故“ 吾之”者亦不同。是故夢與覺,“ 吾之”之吾,皆不相知也,且安知魚鳥之非覺而為人之非夢邪?造適不及笑,獻笑不及排,宣云:“人但知笑為適意,不知當其忽造適意之境,心先喻之,不及笑也。及忽發為笑,又是天機自動,亦不及推排而為之,是適與笑不自主也。”安排而去化,乃入於寥天一。”宣云:“由此觀之,凡事皆非己所及排,冥冥中有排之者。今但當安於所排,而忘去死化之悲,乃入於空虛之天之至一者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