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百三 列傳九十
乾隆三年,復命阿克敦使準噶爾,以侍衛旺紥爾、臺吉額默根為副,赍敕諭噶爾丹策零議界。噶爾丹策零使哈柳從阿克敦等詣京師,請準噶爾游牧不越阿爾泰山,而乞移布延圖、托爾和二卡倫入內地。上謂游牧不越阿爾泰山,已可定議,而移二卡倫不可許。命哈柳赍敕還。
授阿克敦工部侍郎。五年,調刑部,復調吏部。八年,授鑲藍旗滿洲都統。十年,兼翰林院掌院學士。十一年,授刑部尚書。十三年,命協辦大學士。尋解以授傅恒。四月,翰林院進孝賢皇后冊文,清文譯“皇妣”為“先太后”,上以為大誤,召阿克敦詢之。阿克敦未候旨已退,上怒,謂阿克敦以解協辦大學士故怨望,奪官,下刑部,當大不敬律,擬斬監候。六月,命在內閣學士上行走,署工部侍郎。七月,擢署刑部尚書,授鑲白旗漢軍都統。十月,兼翰林院掌院學士。十二月,復命協辦大學士。十四年,金川平,加太子少保。連歲上幸木蘭、幸河南、幸盛京,皆命留京辦事,迭署左都御史、步軍統領。二十年,以目疾乞假,上遣醫視疾。屢乞休,命致仕。二十一年,卒,賜祭葬,謚文勤。子阿桂,自有傳。
阿克敦居刑部十馀年,平恕易簡,未嘗有所瞻顧。一日,阿桂侍,阿克敦曰:“朝廷用汝為刑官,治獄宜如何?”阿桂曰:“行法必當其罪,罪一分與一分法,罪十分與十分法。”阿克敦怒,索杖,阿桂惶恐求教。阿克敦曰:“如汝言,天下無完人矣!罪十分,治之五六,已不能堪,而可盡耶?且一分罪尚足問耶?”阿桂長刑部,屢舉以告僚屬云。
孫嘉淦,字錫公,山西興縣人。嘉淦故家貧,耕且讀。康熙五十二年,成進士,改庶吉士,授檢討。世宗初即位,命諸臣皆得上封事。嘉淦上疏陳三事:請親骨肉,停捐納,罷西兵。上召諸大臣示之,且曰:“翰林院乃容此狂生耶?”大學士朱軾侍,徐對曰:“嘉淦誠狂,然臣服其膽。”上良久笑曰:“朕亦且服其膽。”擢國子監司業。雍正四年,遷祭酒,命在南書房行走。六年正月,署順天府府尹。丁父憂,服未闋,召還京,仍授府尹。進工部侍郎,仍兼府尹、祭酒。十年,調刑部侍郎,尋兼署吏部侍郎。
嘉淦為祭酒,薦其弟揚淦為國子監丞。教習宋鎬、方從仁等期滿引見,嘉淦言鎬等皆可用;上詰之,又言從仁實不堪用。上乃大怒,斥嘉淦反覆欺罔,奪職,交刑部治罪,當挾詐欺公律擬斬。上語諸大臣曰:“孫嘉淦太戇,然不愛錢。”命免罪,在戶部銀庫效力行走。嘉淦出獄,徑詣庫。果親王允禮時領戶部,疑嘉淦故大臣,被黜,不屑會計事;又聞蜚語謂嘉淦沽名,收銀皆不足。乃蒞視,嘉淦方持衡稱量,與吏卒雜坐均勞苦。詢所收銀,則別置一所,覆之,無絲毫贏絀。事上聞,上愈重嘉淦。十二年,命署河東鹽政。
十三年八月,高宗即位,召嘉淦來京,以侍郎候補。九月,授吏部侍郎。十一月,遷都察院左都御史,仍兼吏部。嘉淦以上初政,春秋方盛,上疏言:“臣本至愚,荷蒙皇上圣恩,畀以風紀重任。日夜悚惶,思竭一得之慮;而每月以來,捧讀圣訓,剴切周詳,仁政固已舉行,臣愚更無可言。所欲言者,皇上之心而已。皇上之心,仁孝誠敬,明恕精一,豈復尚有可議?而臣猶欲有言者,正於心無不純、政無不善之中,竊鰓鰓私憂過計而欲預防之也。治亂之循環,如陰陽之運行。陰極盛而陽生,陽極盛而陰姤。事當極盛之地,必有陰伏之機。其機藏於至微,人不能覺;及其既著,積重而不可返。此其間有三習焉,不可不慎戒也。主德清則臣心服而頌,仁政行則民身受而感,出一言而盈廷稱圣,發一令而四海謳歌,在臣民本非獻諛,然而人主之耳則熟於此矣。耳與譽化,非譽則逆,始而匡拂者拒,繼而木訥者厭,久而頌揚之不工者亦絀矣。是謂耳習於所聞,則喜諛而惡直。上愈智則下愈愚,上愈能則下愈畏,趨蹌諂脅,顧盻而皆然,免冠叩首,應聲而即是。此在臣工以為盡禮,然而人主之目則熟於此矣。目與媚化,非媚則觸,故始而倨野者斥,繼而嚴憚者疏,久而便辟之不巧者亦忤矣。是謂目習於所見,則喜柔而惡剛。敬求天下之事,見之多而以為無足奇也,則高己而卑人;慎辨天下之務,閱之久而以為無難也,則雄才而易事;質之人而不聞其所短,返之己而不見其所失。於是乎意之所欲,信以為不逾,令之所發,概期於必行矣。是謂心習於所是,則喜從而惡違。三習既成,乃生一弊。何謂一弊?喜小人而厭君子是也。今夫進君子而退小人,豈獨三代以上知之哉?雖叔季之君,孰不思用君子?且自智之君,各賢其臣,孰不以為吾所用者必君子而決非小人?乃卒之小人進而君子退者,無他,用才而不用德故也。德者君子之所獨,才則君子小人共之,而且小人勝焉。語言奏對,君子訥而小人佞諛,則與耳習投矣。奔走周旋,君子拙而小人便辟,則與目習投矣。即課事考勞,君子孤行其意而恥於言功,小人巧於迎合而工於顯勤,則與心習又投矣。小人挾其所長以善投,人主溺於所習而不覺,審聽之而其言入耳,諦觀之而其顏悅目,歷試之而其才稱乎心也,於是乎小人不約而自合,君子不逐而自離。夫至於小人合而君子離,其患可勝言哉?而揆厥所由,皆三習為之蔽焉。治亂之機,千古一轍,可考而知也。我皇上圣明臨御,如日中天,豈惟并無此弊,抑且并無此習。然臣正及其未習也而言之,設其習既成,則或有知之而不敢言,抑或言之而不見聽者矣。今欲預除三習,永杜一弊,不在乎外,惟在乎心,故臣原言皇上之心也。語曰:‘人非圣人,孰能無過?’此淺言也。夫圣人豈無過哉?惟圣人而后能知過,惟圣人而后能改過。孔子謂五十學易,可無大過。文王視民如傷,望道如未之見。是故賢人之過,賢人知之,庸人不知也。圣人之過,圣人知之,賢人不知也。欲望人繩愆糾謬而及於其所不知,難已。故望皇上圣心自懔之也。反之己真知其不足,驗之世實見其未能,故常欿然不敢自是。此不敢自是之意,流貫於用人行政之間,夫而后知諫爭切磋,愛我良深,而諛悅為容者,愚己而陷之阱也;夫而后知嚴憚匡拂,益我良多,而順從不違者,推己而墜之淵也。耳目之習除,取舍之極定,夫而后眾正盈朝,太平可睹矣。不然,自是之根不拔,則雖斂心為慎,慎之久而覺其無過,則謂可以少寬;厲志為勤,勤之久而覺其有功,則謂可以少慰。此念一轉,初亦似於天下無害,而不知嗜欲燕安功利之說,漸入耳而不煩,而便辟善柔便佞者,亦熟視而不見其可憎。久而習焉,或不自知而為其所中,則黑白可以轉色,而東西可以易位。所謂機伏於至微而勢成於不可返者,此之謂也。大學言‘見賢而不能舉,見不賢而不能退’,至於好惡拂人之性;而推所由失,皆因於驕泰,驕泰即自是之謂也。由此觀之,治亂之機,轉於君子小人之進退;進退之機,握於人主之一心;能知非則心不期敬而自敬,不見過則心不期肆而自肆。敬者君子之招而治之本也,肆者小人之媒而亂之階也。然則沿流溯源,約言蔽義,惟望我皇上時時事事常守此不敢自是之心,而天德王道舉不外乎此矣。”疏上,上嘉納,宣示。遷刑部尚書,總理國子監事。河南鄭州有疑獄,命使者往勘,仍不得實。上命嘉淦往訊,得其冤狀十馀人盡脫之。乾隆三年四月,遷吏部尚書,仍兼管刑部事。九月,直隸總督李衛劾總河朱藻貪劣誤工,命偕尚書訥親往鞫,得實,論如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