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八十七 李斯列傳第二十七
夫賢主者,必且能全道而行督責(zé)之術(shù)者也。【索隱】:督者,察也。察其罪,責(zé)之以刑罰也。督責(zé)之,則臣不敢不竭能以徇其主矣。此臣主之分定,上下之義明,則天下賢不肖莫敢不盡力竭任以徇其君矣。是故主獨(dú)制於天下而無所制也。能窮樂之極矣,賢明之主也,可不察焉!
故申子曰“有天下而不恣睢,【索隱】:上音資二反,下音呼季反。恣睢猶放縱也。謂肆情縱恣也。命之曰以天下為桎梏”者,【正義】:言有天下不能自縱恣督責(zé),乃勞身於天下若堯、禹,即以天下為桎梏於身也。無他焉,不能督責(zé),而顧以其身勞於天下之民,若堯、禹然,故謂之“桎梏”也。夫不能修申、韓之明術(shù),行督責(zé)之道,專以天下自適也,而徒務(wù)苦形勞神,以身徇百姓,則是黔首之役,非畜天下者也,何足貴哉!夫以人徇己,則己貴而人賤;以己徇人,則己賤而人貴。故徇人者賤,而人所徇者貴,自古及今,未有不然者也。凡古之所為尊賢者,為其貴也;而所為惡不肖者,為其賤也。而堯、禹以身徇天下者也,因隨而尊之,則亦失所為尊賢之心矣,夫可謂大繆矣。謂之為“桎梏”,不亦宜乎?不能督責(zé)之過也。
故韓子曰:“慈母有敗子而嚴(yán)家無格虜”者,何也?【索隱】:格,彊捍也。虜,奴隸也。言嚴(yán)整之家本無格捍奴仆也。則能罰之加焉必也。故商君之法,刑棄灰於道者。【正義】:棄灰於道者黥也。韓子云:“殷之法,棄灰於衢者刑。子貢以為重,問之。仲尼曰:‘灰棄於衢必燔,人必怒,怒則斗,斗則三族,雖刑之可也。’。”夫棄灰,薄罪也,而被刑,重罰也。彼唯明主為能深督輕罪。夫罪輕且督深,而況有重罪乎?故民不敢犯也。是故韓子曰“布帛尋常,庸人不釋,【索隱】:八尺曰尋,倍尋曰常,以言其少也。庸人弗釋者,謂庸人見則取之而不釋,以其罪輕,故下云“罰不必行,則庸人弗釋尋常”是也。鑠金百溢,盜跖不搏”者,【索隱】:爾雅“鑠,美也”。言百溢之美金在於地,雖有盜跖之行亦不取者,為財多而罪重也,故下云“搏必隨手刑,盜跖不搏”也。搏猶攫也,取也。凡鳥翼擊物曰搏,足取曰攫,故人取物亦謂之搏。非庸人之心重,尋常之利深,而盜跖之欲淺也;又不以盜跖之行,為輕百鎰之重也。搏必隨手刑,則盜跖不搏百鎰;而罰不必行也,則庸人不釋尋常。是故城高五丈,而樓季不輕犯也;【集解】:許慎曰:“樓季,魏文侯之弟。”王孫子曰:“樓季之兄也。”泰山之高百仞,而跛牧其上。【集解】:詩云:“羊墳首。”毛傳曰:“牝曰。”夫樓季也而難五丈之限,豈跛也而易百仞之高哉?峭塹之勢異也。【索隱】:峭,峻也,高也,七笑反。塹音漸。以言峭峻則難登,故樓季難五丈之限;平塹則易涉,故跛牧於泰山也。明主圣王之所以能久處尊位,長執(zhí)重勢,而獨(dú)擅天下之利者,非有異道也,能獨(dú)斷而審督責(zé),必深罰,故天下不敢犯也。今不務(wù)所以不犯,而事慈母之所以敗子也,則亦不察於圣人之論矣。夫不能行圣人之術(shù),則舍為天下役何事哉?可不哀邪!【索隱】:舍猶廢也,止也。言為人主不能行圣人督責(zé)之術(shù),則已廢止,何為勤身苦心,為天下所役,是何哉?“可不哀邪”,言其非也。
且夫儉節(jié)仁義之人立於朝,則荒肆之樂輟矣;諫說論理之臣間於側(cè),則流漫之志詘矣;烈士死節(jié)之行顯於世,則淫康之虞廢矣。故明主能外此三者,而獨(dú)操主術(shù)以制聽從之臣,而修其明法,故身尊而勢重也。凡賢主者,必將能拂世磨俗,【索隱】:拂音扶弗反。磨音莫何反。拂世,蓋言與代情乖戾。磨俗,言磨礪於俗使從己。而廢其所惡,立其所欲,故生則有尊重之勢,死則有賢明之謚也。是以明君獨(dú)斷,故權(quán)不在臣也。然後能滅仁義之涂,掩馳說之口,困烈士之行,塞聰揜明,內(nèi)獨(dú)視聽,故外不可傾以仁義烈士之行,而內(nèi)不可奪以諫說忿爭之辯。故能犖然獨(dú)行恣睢之心而莫之敢逆。若此然後可謂能明申、韓之術(shù),而脩商君之法。法脩術(shù)明而天下亂者,未之聞也。故曰“王道約而易操”也。唯明主為能行之。若此則謂督責(zé)之誠,則臣無邪,臣無邪則天下安,天下安則主嚴(yán)尊,主嚴(yán)尊則督責(zé)必,督責(zé)必則所求得,所求得則國家富,國家富則君樂豐。故督責(zé)之術(shù)設(shè),則所欲無不得矣。群臣百姓救過不給,何變之敢圖?若此則帝道備,而可謂能明君臣之術(shù)矣。雖申、韓復(fù)生,不能加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