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百三十六 列傳第九十五
光孝友忠信,恭儉正直,居處有法,動作有禮。在洛時,每往夏縣展墓,必過其兄旦,旦年將八十,奉之如嚴父,保之如嬰兒。自少至老,語未嘗妄,自言:"吾無過人者,但平生所為,未嘗有不可對人言者耳。"誠心自然,天下敬信,陜、洛間皆化其德,有不善,曰:"君實得無知之乎?"
光于物澹然無所好,于學無所不通,惟不喜釋、老,曰:"其微言不能出吾書,其誕吾不信也。"洛中有田三頃,喪妻,賣田以葬,惡衣菲食以終其身。
紹圣初,御史周秩首論光誣謗先帝,盡廢其法。章惇、蔡卞請發冢斫棺,帝不許,乃令奪贈謚,仆所立碑。而惇言不已,追貶清遠軍節度副使,又貶崖州司戶參軍。徽宗立,復太子太保。蔡京擅政,復降正議大夫,京撰《奸黨碑》,令郡國皆刻石。長安石工安民當鐫字,辭曰:"民愚人,固不知立碑之意。但如司馬相公者,海內稱其正直,今謂之奸邪,民不忍刻也。"府官怒,欲加罪,泣曰:"被役不敢辭,乞免鐫安民二字于石末,恐得罪于后世。"聞者愧之。
靖康元年,還贈謚。建炎中,配饗哲宗廟庭。
康字公休,幼端謹,不妄言笑,事父母至孝。敏學過人,博通群書,以明經上第。光修《資治通鑒》,奏檢閱文字。丁母憂,勺飲不入口三日,毀幾滅性。光居洛,士之從學者退與康語,未嘗不有得。涂之人見其容止,雖不識,皆知其為司馬氏子也。以韓絳薦,為秘書,由正字遷校書郎。光薨,治喪皆用《禮經》家法,不為世俗事。得遺恩,悉以與族人。服除,召為著作佐郎兼侍講。
上疏言:"比年以來,旱暵為虐,民多艱食。若復一不稔,則公私困竭,盜賊可乘。自古圣賢之君,非無水旱,惟有以待之,則不為甚害。愿及今秋熟,令州縣廣糴,民食所余,悉歸于官。今冬來春,令流民就食,候鄉里豐穰,乃還本土。凡為國者,一絲一毫皆當愛惜,惟于濟民則不宜吝。誠能捐數十萬金帛,以為天下大本,則天下幸甚。"拜右正言,以親嫌未就職。
為哲宗言前世治少亂多,祖宗創業之艱難,積累之勤勞,勸帝及時向學,守天下大器,且勸太皇太后每于禁中訓迪,其言切至。邇英進講,又言:"《孟子》于書最醇正,陳王道尤明白,所宜觀覽。"帝曰:"方讀其書"。尋詔講官節以進。
康自居父喪,居廬疏食,寢于地,遂得腹疾,至是不能朝謁。賜優告。疾且殆,猶具疏所當言者以待,曰:"得一見天子極言而死無恨。"使召醫李積于兗。積老矣,鄉民聞之,往告曰:"百姓受司馬公恩深,今其子病,愿速往也。"來者日夜不絕,積遂行;至,則不可為矣。年四十一而卒。公卿嗟痛于朝,士大夫相吊于家,市井之人,無不哀之。詔贈右諫議大夫。
康為人廉潔,口不言財。初,光立神道碑,帝遣使賜白金二千兩,康以費皆官給,辭不受。不聽。遣家吏如京師納之,乃止。
論曰:熙寧新法病民,海內騷動,忠言讜論,沮抑不行;正人端士,擯棄不用。聚斂之臣日進,民被其虐者將二十年。方是時,光退居于洛,若將終身焉。而世之賢人君子,以及庸夫愚婦,日夕引領望其為相,至或號呼道路,愿其毋去朝廷,是豈以區區材智所能得此于人人哉?德之盛而誠之著也。
一旦起而為政,毅然以天下自任,開言路,進賢才。凡新法之為民害者,次第取而更張之,不數月之間,刬革略盡。海內之民,如寒極而春,旱極而雨,如解倒懸,如脫桎梏,如出之水火之中也。相與咨嗟嘆息,歡欣鼓舞,甚若更生,一變而為嘉祐、治平之治。君子稱其有旋乾轉坤之功,而光于是亦老且病矣。天若祚宋,慭遺一老,則奸邪之勢未遽張,紹述之說未遽行,元祐之臣固無恙也。人眾能勝天,靖康之變,或者其可少緩乎?借曰有之,當不至如是其酷也。《詩》曰:"哲人云亡,邦國殄瘁。"嗚呼悲夫!
康濟美象賢,不幸短命而死,世尤惜之。然康不死,亦將不免于紹圣之禍矣。
呂公著,字晦叔,幼嗜學,至忘寢食。父夷簡器異之,曰:"他日必為公輔。"恩補奉禮郎,登進士第,召試館職,不就。通判潁州,郡守歐陽修與為講學之友。后修使契丹,契丹主問中國學行之士,首以公著對。判吏部南曹,仁宗獎其恬退,賜五品服。除崇文院檢討、同判太常寺。壽星觀營真宗神御殿,公著言:"先帝已有三種御,而建立不已,殆非祀無豐昵之義。"進知制誥,三辭不拜。改天章閣待制兼侍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