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六
先生謂學者曰:“為學須得個頭腦工夫,方有著落。縱未能無間,如舟之有舵,一提便醒。不然,雖從事于學,只做個義襲而取,只是行不著,習不察,非大本達道也!庇衷唬骸耙姷脮r,橫說豎說皆是。若此處通,彼處不通,只是未見得!
或問為學以親故,不免業舉之累。先生曰:“以親之故而業舉,為累于學,則治田以養其親者亦有累于學乎?先正云“惟患奪志”,但恐為學之志不真切耳!
崇一問:“尋常意思多忙,有事固忙,無事亦忙,何也?”先生曰:“天地氣機,元無一息之停;然有個主宰,故不先不后,不急不緩,雖千變萬化,而主宰常定:人得此而生。若主宰定時,與天運一般不息,雖酬酢萬變,常是從容自在,所謂‘天君泰然,百體從令’,若無主宰,便只是這氣奔放,如何不忙?”
先生曰:“為學大病在好名!辟┰唬骸皬那皻q自謂此病已輕,比來精察,乃知全未,豈必務外為人,只聞譽而喜,聞毀而悶,即是此病發來?”曰:“最是。名與實對,務實之心重一分,則務名之心輕一分;全是務實之心,即全無務名之心;若務實之心如饑之求食,渴之求飲,安得更有工夫好名?”又曰:“‘疾沒世而名不稱’,稱字去聲讀,亦‘聲聞過情,君子恥之’之意。實不稱名,生猶可補,沒則無及矣。四十五十而無聞,是不聞道,非無聲聞也?鬃釉啤锹勔,非達也’,安肯以此望人?”
侃多悔,先生曰:“悔悟是去病之藥,然以改之為貴。若留滯于中,則又因藥發病!
德章曰:“聞先生以精金喻圣,以分兩喻圣人之分量,以鍛煉喻學者之工夫,最為深切。惟謂堯、舜為萬鎰,孔子為九千鎰,疑未安!毕壬唬骸按擞质擒|殼上起念,故替圣人爭分兩。若不從軀殼上起念,即堯、舜萬鎰不為多,孔子九千鎰圣,只論精一,不論多寡。只要此心純乎天理處同。便同謂之圣。若是力量氣魄,如何盡同得?!后儒只在分兩上較量,所以流入功利。若除去了比較分兩的心,各人盡著自己力量精神,只在此心純天理上用功,即人人自有,個個圓成,便能大以成大,小以成小,不假外慕,無不具足。此便是實實落落明善誠身的事。后儒不明圣學,不知就自己心地良知良能上體認擴充,卻去求知其所不知,求能其所不能,一味只是希高慕大;不知自己是桀、紂心地,動輒要做堯,舜事業,如何做得!終年碌碌,至于老死,竟不知成就了個甚么,可哀也已!”
侃問:“先儒以心之靜為體,心之動為用,如何?”先生曰:“心不可以動靜為體用。動靜時也,即體而用言在體,即用而言體在用,是謂體用一源。若說靜可以見其體,動可以見其用,卻不妨。”
問:“上智下愚如何不可移?”先生曰:“不是不可移,只是不肯移!
問“子夏門人問交”章,先生曰:“子夏是言小子之交,子張是言成人之交。若善用之,亦俱是!
子仁問:“‘學而時習之,不亦悅乎’,先儒以學為效先覺之所為,如何?”先生曰:“學是學去人欲,存天理;從事于去人欲,存天理,則自正。諸先覺考諸古訓,自下許多問辨思索存省克治工夫;然不過欲去此心之人欲,存吾心之天理耳。若曰效先覺之所為,則只說得學中一件事,亦似專求諸外了!畷r習’者,坐如尸,非專習坐也,坐時習此心也;立如齊,非專習立也,立時習此心也。說是‘理義之說我心’之‘說’,人心本自說理義,如目本說色,耳本說聲,惟為人欲所蔽所累,始有不說。今人欲日去,則理義日洽浹,安得不說?”
國英問:“曾子三省雖切,恐是未聞一貫時工夫。”先生曰:“一貫是夫子見曾子未得用功之要,故告之,學者果能忠恕上用功。豈不是一貫?一如樹之根本,貫如樹之枝葉,未種根何枝葉之可得?體用一源,體未立,用安從生?謂曾子于其用處蓋已隨事精察而力行之,但未知其體之一,此恐未盡!
黃誠甫問“汝與回也孰愈”章,先生曰:“子貢多學而識,在聞見上用功;顏子在心地上用功:故圣人問以啟之。而子貢所對又只在知見上,故圣人嘆惜之,非許之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