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百五 列傳第三十
無忌族叔順德。順德仕隋為右勛衛,征遼當行,亡命太原,素為高祖親厚。太宗將起兵,令與劉弘基募士于外,聲備賊,至數萬人,乃結隊按屯。大將軍府建,授統軍,從平霍邑、臨汾、絳郡有功。與劉文靜擊屈突通于潼關,通將奔洛陽,順德跳追桃林,執通以獻,遂定陜縣。以多進左驍衛大將軍,封薛國公。討建成余黨,食千二百戶,賜宮女,詔宿內省。俄以受賕為有司劾發,帝曰:"順德元勛外戚,爵隆位厚至矣。若令觀古今自鑒,有以益國家者,朕當與共府庫,何至以貪冒聞乎?"因賜帛數十愧切之。大理少卿胡演曰:"順德以賂破法,不可赦,奈何又賜之?"帝曰:"使有恥者,得賜甚于戮;如不能,乃禽獸也,殺之何益?"
李孝常謀反,坐與交,削籍為民。歲余,帝閱功臣圖,見其像,憐之,遣宇文士及視順德,順德方頹然醉,遂召為澤州刺史,復爵邑。順德素少檢,侈放自如,至是折節為政,以嚴明稱。先時守長多通餉問,順德繩擿無所容,遂為良吏。前刺史張長貴、趙士達占部中腴田數十頃,奪之以給貧單。尋坐累還第。喪息女,感疾甚,帝薄之,謂房玄齡曰:"順德無剛氣,以兒女牽愛至大病,胡足恤?"未幾,卒,遣使吊之,贈荊州都督,謚曰襄。貞觀十三年,封邳國公。永徽中,加贈開府儀同三司。
褚遂良,字登善,通直散騎常侍亮子。隋大業末,為薛舉通事舍人。仁杲平,授秦王府鎧曹參軍。貞觀中,累遷起居郎。博涉文史,工隸楷。太宗嘗嘆曰:"虞世南死,無與論書者!"魏征白見遂良,帝令侍書。帝方博購王羲之故帖,天下爭獻,然莫能質真偽。遂良獨論所出,無舛冒者。
十五年,帝將有事太山,至洛陽,星孛太微,犯郎位。遂良諫曰:"陛下撥亂反正,功超古初,方告成岱宗,而彗輒見,此天意有所未合。昔漢武帝行岱禮,優柔者數年,臣愚愿加詳慮。"帝寤,詔罷封禪。
遷諫議大夫,兼知起居事。帝曰:"卿記起居,大抵人君得觀之否?"對曰:"今之起居,古左右史也,善惡必記,戒人主不為非法,未聞天子自觀史也。"帝曰:"朕有不善,卿必記邪?"對曰:"守道不如守官,臣職載筆,君舉必書。"劉洎曰:"使遂良不記,天下之人亦記之矣。"帝曰:"朕行有三:一,監前代成敗,以為元龜,二,進善人,共成政道;三,斥遠群小,有受讒言。朕能守而勿失,亦欲史氏不能書吾惡也。"
是時,魏王泰禮秩如嫡,群臣未敢諫。帝從容訪左右曰:"方今何事尤急?"岑文本泛言禮義為急,帝以不切,未領可。遂良曰:"今四方仰德,誰弗率者?唯太子、諸王宜有定分。"帝曰:"有是哉!朕年五十,日以衰怠,雖長子守器,而弟、支子尚五十人,心常念焉。自古宗姓無良,則傾敗相仍,公等為我簡賢者保傅之。夫事人久,情媚熟,則非意自生,其令王府官不得過四考,著為令。"帝嘗怪:"舜造漆器,禹雕其俎,諫者十余不止,小物何必爾邪?"遂良曰:"雕琢害力農,纂繡傷女工,奢靡之始,危亡之漸也。漆器不止,必金為之,金又不止,必玉為之,故諫者救其源,不使得開。及夫橫流,則無復事矣。"帝咨美之。
于時皇子雖幼,皆外任都督、刺史,遂良諫曰:"昔二漢以郡國參治,雜用周制。今州縣率仿秦法,而皇子孺年并任刺史,陛下誠以至親捍四方。雖然,刺史,民之師帥也,得人則下安措,失人則家勞。故漢宣帝曰:'與我共治,惟良二千石乎。'臣謂皇子未冠者,可且留京師,教以經學,畏仰天威,不敢犯禁,養成德器,審堪臨州,然后敦遣。昔東漢明、章諸帝,友愛子弟,雖各有國,幼者率留京師,訓飭以禮。訖其世,諸王數十百,惟二人以惡敗,自余餐和染教,皆為善良。此前事已驗,惟陛下省察。"帝嘉納。
太子承乾廢,魏王泰間侍,帝許立為嗣,因謂大臣曰:"泰昨自投我懷中云:'臣今日始得為陛下子,更生之日也。臣惟有一子,百年后,當殺之,傳國晉王。'朕甚憐之。"遂良曰:"陛下失言。安有為天下主而殺其愛子,授國晉王乎?陛下昔以承乾為嗣,復寵愛泰,嫡庶不明,紛紛至今。若必立泰,非別置晉王不可。"帝泣曰:"我不能。"即詔長孫無忌、房玄齡、李勣與遂良等定策立晉王為皇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