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百五 列傳第三十
時飛雉數(shù)集宮中,帝問:"是何祥也?"遂良曰:"昔秦文公時,有侲子化為雉,雌鳴陳倉,雄鳴南陽。侲子曰:'得雄者王,得雌者霸。'文公遂雄諸侯,始為寶雞祠。漢光武得其雄,起南陽,有四海。陛下本封秦,故雄雌并見,以告明德。"帝悅,曰:"人之立身,不可以無學。遂良所謂多識君子哉!"俄授太子賓客。
薛延陀請婚,帝己納其聘,復絕之。遂良曰:"信為萬事本,百姓所歸。故文王許枯骨而不違,仲尼去食存信,貴之也。延陀,曩一俟斤耳。因天兵北討,蕩平沙塞,威加諸外,而恩結于內,以為余寇不可以無酋長,故璽書鼓纛,立為可汗。負抱之恩,與天無極。數(shù)遣使請婚于朝,陛下既開許,為御北門受獻食。今一朝自為進退,所惜少,所失多,虧信夷狄,方生嫌恨,殆不可以訓戎兵、勵軍事也。且龍沙以北,部落牛毛,中國擊之不能盡,亦猶可北敗,芮芮興,突厥亡,延陀盛。是以古人虛外實內,懷之以德。使為惡,在夷不在華;失信,在彼不在此也。惟陛下裁幸。"不納。
帝欲自討遼東,遂良固勸無行:"一不勝,師必再興;再興,為忿兵。兵忿者,勝負不可必。"帝然可。會李勣詆其計,帝意遂決東。遂良懼,上言:"臣請譬諸身。兩京,腹心也;四境,手足也;殊裔絕域,殆非支體所屬。高麗王陛下所立,莫離支殺之。討其逆,夷其地,固不可失,但遣一二慎將,付銳兵十萬,翔旝云輣,唾手可取。昔侯君集、李靖皆庸人爾,猶能撅高昌,纓突厥,陛下止發(fā)蹤指示,得歸功圣明。前日從陛下平天下,虓士爪臣,氣力未衰,可驅策,惟陛下所使。臣聞涉遼而左,或水潦,平地淖三尺,帶方、玄菟,海壤荒漫,決非萬乘六師所宜行。"是時,帝銳意蕩平,不見省。進黃門侍郎,參綜朝政。莫離支遣使貢金,遂良曰:"古者討殺君之罪,不受其賂。魯納郜鼎太廟,《春秋》譏之。今莫離支所貢不臣之篚,不容受。"詔可,以其使屬吏。
帝既平高昌,歲調兵千人往屯,遂良誦諍不可,帝志取西域,寘其言不用。西突厥寇西州,帝曰:"往魏征、褚遂良勸我立麹文泰子弟,不用其計,乃今悔之。"帝于寢宮側別置院居太子,遂良諫,以為"朋友深交者易怨,父子滯愛者多愆。宜許太子間還東宮,近師傅,專學藝,以廣懿德。"帝從其言。會父喪免,起復,拜中書令。
帝寢疾,召遂良、長孫無忌曰:"嘆武帝寄霍光,劉備托諸葛亮,朕今委卿矣。太子仁孝,其盡誠輔之。"謂太子曰:"無忌、遂良在,而毋憂。"因命遂良草詔。高宗即位,封河南縣公,進郡公。坐事出為同州刺史。再歲,召拜吏部尚書、同中書門下三品,監(jiān)修國史,兼太子賓客。進拜尚書右仆射。
帝將立武昭儀,召長孫無忌、李勣、于志寧及遂良人。或謂無忌當先諫,遂良曰:"太尉,國元舅,有不如意,使上有棄親之譏。"又謂勣上所重,當進,曰:"不可。司空,國元勛,有不如意,使上有斥功臣之嫌。"曰:"吾奉遺詔,若不盡愚,無以下見先帝。"既入,帝曰:"罪莫大于絕嗣,皇后無子,今欲立昭儀,謂何?"遂良曰:"皇后本名家,奉事先帝。先帝疾,執(zhí)陛下手語臣曰:'我兒與婦今付卿!"且德音在陛下耳,可遽忘之?皇后無它過,不可廢。"帝不悅。翌日,復言,對曰:"陛下必欲改立后者,請更擇貴姓。昭儀昔事先帝,身接帷第,今立之,奈天下耳目何?"帝羞默。遂良因致笏殿階,叩頭流血,曰:"還陛下此笏,丐歸田里。"帝大怒,命引出。武氏從幄后呼曰:"何不撲殺此獠?"無忌曰:"遂良受顧命,有罪不加刑。"會李勣議異,武氏立,乃左遷遂良潭州都督。
顯慶二年,徙桂州,未幾,貶愛州刺史。遂良內憂禍,恐死不能自明,乃上表曰:"往者承乾廢,岑文本、劉洎奏東宮不可少曠,宜遣濮王居之,臣引義固爭。明日仗入,先帝留無忌、玄齡、勣及臣定策立陛下。當受遺詔。獨臣與無忌二人在,陛下方草土號慟,臣即奏請即位大行柩前。當時陛下手抱臣頸,臣及無忌請即還京,發(fā)哀大告,內外寧謐。臣力小任重,動貽伊戚,螻螘余齒,乞陛下哀憐。"帝昏懦,牽于武后,訖不省。歲余,卒,年六十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