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九十七 列傳第二十二
先是,帝作飛仙宮,徵上疏曰:
隋有天下三十余年,風行萬里,威詹殊俗,一旦舉而棄之。彼煬帝者,豈惡治安、喜滅亡哉?恃其富強,不虞后患也。驅(qū)天下,役萬物,以自奉養(yǎng),子女玉帛是求,宮宇臺榭是飾,徭役無時,干戈不休,外示威重,內(nèi)行險忌,讒邪者進,忠正者退,上下相蒙,人不堪命,以致殞匹夫之手,為天下笑。圣哲乘機,拯其危溺。今宮觀臺榭,盡居之矣;奇珍異物,盡收之矣;姬姜淑媛,盡侍于側(cè)矣;四海九州,盡為臣妾矣。若能鑒彼所以亡,念我所以得,焚寶衣,毀廣殿,安處卑宮,德之上也。若成功不廢,即仍其舊,除其不急,德之次也。不惟王業(yè)之艱難,謂天命可恃,因基增舊,甘心侈靡,使人不見德而勞役是聞,斯為下矣。以暴易暴,與亂同道。夫作事不法,后無以觀。人怨神怒,則災害生;災害生,則禍亂作;禍亂作,而能以身名令終鮮矣。
是歲,大雨,谷、洛溢,毀宮寺十九,漂居人六百家。徵陳事曰:
臣聞為國基于德禮,保于誠信。誠信立,則下無二情;德禮形,則遠者來格。故德禮誠信,國之大綱,不可斯須廢也。傳曰:"君使臣以禮,臣事君以忠。自古皆有死,民無信不立。"又曰:"同言而信,信在言前;同令而行,誠在令外。"然則言而不行,言不信也;令而不從,令無誠也。不信之言,不誠之令,君子弗為也。
自王道休明,綿十余載,倉廩愈積,土地益廣,然而道德不日博,仁義不日厚,何哉?由待下之情,未盡誠信,雖有善始之勤,而無克終之美。故便佞之徒得肆其巧,謂同心為朋黨,告訐為至公,強直為擅權(quán),忠讜為誹謗。謂之朋黨,雖忠信可疑;謂之至公,雖矯偽無咎。強直者畏擅權(quán)而不得盡,忠讜者慮誹謗而不敢與之爭。熒惑視聽,郁于大道,妨化損德,無斯甚者。
今將致治則委之君子,得失或訪諸小人,是譽毀常在小人,而督責常加君子也。夫中智之人,豈無小惠,然慮不及遠,雖使竭力盡誠,猶未免傾敗,況內(nèi)懷奸利,承顏順旨乎?故孔子曰:"君子而不仁者有矣,未有小人而仁者。"然則君子不能無小惡,惡不積無害于正;小人時有小善,善不積不足以忠。今謂之善人矣,復慮其不信,何異立直木而疑其景之曲乎?故上不信則無以使下,下不信則無以事上。信之為義大矣!
昔齊桓公問管仲曰:"吾欲使酒腐于爵,肉腐于俎,得無害霸乎?"管仲曰:"此固非其善者,然無害霸也。"公曰:"何如而害霸?"曰:"不能知人,害霸也;知而不能用,害霸也;用而不能任,害霸也;任而不能信,害霸也;既信而又使小人參之,害霸也。"晉中行穆伯攻鼓,經(jīng)年而不能下,饋閑倫曰:"鼓之嗇夫,閑倫知之,請無疲士大夫,而鼓可得。"穆伯不應。左右曰:"不折一戟,不傷一卒,而鼓可得,君奚不為?"穆伯曰:"閑倫之為人也,佞而不仁。若使閑倫下之,吾不可以不賞,若賞之,是賞佞人也。佞人得志,是使晉國舍仁而為佞,雖得鼓,安用之!"夫穆伯,列國大夫,管仲,霸者之佐,猶能慎于信任,遠避佞人,況陛下之上圣乎?若欲令君子小人是非不雜,必懷之以德,待之以信,厲之以義,節(jié)之以禮,然后善善而惡惡,審罰而明賞,無為之化何遠之有!善善而不能進,惡惡而不能去,罰不及有罪,賞不加有功,則危亡之期或未可保。
帝手詔嘉答。于是,廢明德宮玄圃院賜遭水者。
它日,宴群臣,帝曰:"貞觀以前,從我定天下,間關(guān)草昧,玄齡功也。貞觀之后,納忠諫,正朕違,為國家長利,徵而已。雖古名臣,亦何以加!"親解佩刀,以賜二人。帝嘗問群臣:"徵與諸葛亮孰賢?"岑文本曰:"亮才兼將相,非徵可比。"帝曰:"徵蹈履仁義,以弼朕躬,欲致之堯、舜,雖亮無以抗。時上封者眾,或不切事,帝厭之,欲加譙黜,徵曰:"古者立謗木,欲聞己過。封事,其謗木之遺乎!陛下思聞得失,當恣其所陳。言而是乎,為朝廷之益;非乎,無損于政。"帝悅,皆勞遣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