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九十七 列傳第二十二

　　是后右仆射缺，欲用徵，徵讓，得不拜。皇太子承乾與魏王泰交惡，帝曰："當(dāng)今忠謇貴重?zé)o逾徵，我遣傅皇太子，一天下之望，羽翼固矣。"即拜太子太師。徵以疾辭，詔答曰："漢太子以四皓為助，我賴公，其義也。公雖臥，可擁全之。"

　　十七年，疾甚。徵家初無正寢，帝命輟小殿材為營構(gòu)，五日畢，并賜素褥布被，以從其尚。令中郎將宿其第，動(dòng)靜輒以聞，藥膳賜遺無算，中使者綴道。帝親問疾，屏左右，語終日乃還。后復(fù)與太子臻至徵第，徵加朝服，拖帶。帝悲懣，拊之流涕，問所欲。對(duì)曰："嫠不恤緯，而憂宗周之亡！"帝將以衡山公主降其子叔玉。時(shí)主亦從，帝曰："公強(qiáng)視新婦！"徵不能謝。是夕，帝夢(mèng)徵若平生，及旦，薨。帝臨哭，為之慟，罷朝五日。太子舉哀西華堂。詔內(nèi)外百官朝集使皆赴喪，贈(zèng)司空、相州都督，謚曰文貞，給羽葆、鼓吹、班劍四十人，陪葬昭陵。將葬，其妻裴辭曰："徵素儉約，今假一品禮，儀物褒大，非徵志。"見許，乃用素車，白布幨帷，無涂車、芻靈。帝登苑西樓，望哭盡哀。晉王奉詔致祭。帝作文于碑，遂書之。又賜家封戶九百。

　　帝后臨朝嘆曰："以銅為鑒，可正衣寇；以古為鑒，可知興替；以人為鑒，可明得失。朕嘗保此三鑒，內(nèi)防己過。今魏徵逝，一鑒亡矣。朕比使人至其家，得書一紙，始半稿，其可識(shí)者曰：'天下之事，有善有惡，任善人則國安，用惡人則國弊。公卿之內(nèi)，情有愛憎，憎者惟見其惡，愛者止見其善。愛憎之間，所宜詳慎。若愛而知其惡，憎而知其善，去邪勿疑，任賢勿猜，可以興矣。'其大略如此。朕顧思之，恐不免斯過。公卿侍臣可書之于笏，知而必諫也。"

　　徵狀貌不逾中人，有志膽，每犯顏進(jìn)諫，雖逢帝甚怒，神色不徙，而天子亦為霽威。議者謂賁、育不能過。嘗上冢還，奏曰："向聞陛下有關(guān)南之行，既辦而止，何也？"帝曰："畏卿，遂停耳。"始，喪亂后，典章湮散，徵奏引諸儒校集秘書，國家圖籍粲然完整。嘗以《小戴禮》綜匯不倫，更作《類禮》二十篇，數(shù)年而成。帝美其書，錄寘內(nèi)府。帝本以兵定天下，雖已治，不忘經(jīng)略四夷也。故徵侍宴，奏《破陣武德舞》，則俯首不顧，至《慶善樂》，則諦玩無斁，舉有所諷切如此。

　　徵亡，帝思不已，登凌煙閣觀畫像，賦詩悼痛，聞?wù)邒u之，毀短百為。徵嘗薦杜正倫、侯君集才任宰相，及正倫以罪黜，君集坐逆誅，纖人遂指為阿黨；又言徵嘗錄前后諫爭(zhēng)語示史官褚遂良。帝滋不悅，乃停叔玉昏，而仆所為碑，顧其家衰矣。

　　遼東之役，高麗、靺鞨犯陣，李勣等力戰(zhàn)破之。軍還，悵然曰："魏徵若在，吾有此行邪！"即召其家到行在，賜勞妻子，以少牢祠其墓，復(fù)立碑，恩禮加焉。

　　四子：叔玉、叔琬、叔璘、叔瑜。叔玉襲爵為光祿少卿。神龍初，以其子膺紹封。叔璘，禮部侍郎，武后時(shí)，為酷吏所殺。叔瑜，豫州刺史，善草隸，以筆意傅其子華及甥薛稷。世稱善書者"前有虞、褚，后有薛、魏"。華為檢校太子左庶子、武陽縣男。開元中，寢堂火，子孫哭三日，詔百官赴吊。徵五世孫謨。

　　謨，字申之，擢進(jìn)士第，同州刺史楊汝士辟為長(zhǎng)春宮巡官。文宗讀《貞觀政要》，思徵賢，詔訪其后，汝士薦為右拾遺。謨姿宇魁秀，帝異之。

　　邕管經(jīng)略使董昌齡誣殺參軍衡方厚，貶溆州司戶，俄徙峽州刺史。謨諫曰："王者赦有罪，唯故無赦。比昌齡專殺不辜，事跡暴章，家人銜冤，萬里投訴，獄窮罪得，特被矜貸，中外以為屈法。今又授刺史，復(fù)使治人，紊憲章，乖至治，不見其可。"有詔改洪州別駕。

　　御史中丞李孝本，宗室子，坐李訓(xùn)事誅死，其二女沒入宮。謨上言："陛下即位，不悅聲色，于今十年，未始采擇。數(shù)月以來，稍意聲伎，教坊閱選，百十未已，莊宅收市，沄沄有聞。今又取孝本女內(nèi)之后宮，宗姓不育，寵幸為累，傷治道之本，速塵穢之嫌。諺曰：'止寒莫若重裘，止謗莫若自修。'惟陛下崇千載之盛德，去一旦之玩好。"帝即出孝本女，詔曰："乃祖在貞觀時(shí)，指事直言，無所避，每覽國史，朕與嘉之。謨?yōu)槭斑z，屢有獻(xiàn)納。夫備灑埽于內(nèi)，非曰聲妓，恤宗女之幼，不為漁取，然疑似之間，不可戶曉，謨辭深切，其惜我之失，不亦至乎？謨雖居位日淺，朕何愛一官，增直臣之氣，其以謨?yōu)橛已a(bǔ)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