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
文學曰:“二公懷精白之心,行忠正之道,直己以事上,竭力以徇公,奉法推理,不避強御,不阿所親,不貴妻子之養,不顧私家之業。然卒不能免于嫉妒之人,為眾枉所排也。其所以累不測之刑而功不遂也。夫公族不正則法令不行,肱肱不正則奸邪興起。趙奢行之平原,范雎行之穰侯,二國治而兩家全。故君過而臣正,上非而下譏,大臣正,縣令何有?不反諸己而行非于人,執政之大失也。夫屈原之沉淵,遭子椒之譖也;管子得行其道,鮑叔之力也。今不睹鮑叔之力,而見汨羅之禍,雖欲以壽終,無其能得乎?”
◎遵道第二十三
大夫曰:“御史!”
御史未應。
謂丞相史曰:“文學結發學語,服膺不舍,辭若循環,轉若陶鈞。文繁如春華,無效如抱風。飾虛言以亂實,道古以害今。從之,則縣官用廢,虛言不可實而行之;不從,文學以為非也,眾口囂囂,不可勝聽。諸卿都大府日久矣,通先古,明當世,今將何從而可矣?”
丞相史進曰:“晉文公譎而不正,齊桓公正而不譎,所由不同,俱歸于霸。而必隨古不革,襲故不改,是文質不變,而椎車尚在也。故或作之,或述之,然后法令調于民,而器械便于用也。孔對三君殊意,晏子相三君異道,非茍相反,所務之時異也。公卿既定大業之路,建不竭之本,愿無顧細故之語,牽儒、墨論也。”
文學曰:“師曠之調五音,不失宮商。圣王之治世,不離仁義。故有改制之名,無變道之實。上自黃帝,下及三王,莫不明德教,謹庠序,崇仁義,立教化。此百世不易之道也。殷、周因循而昌,秦王變法而亡。《詩》云:‘雖無老成人,尚有典刑。’言法教也。故沒而存之,舉而貫之,貫而行之,何更為哉?”
丞相史曰:“說西施之美無益于容,道堯、舜之德無益于治。今文學不言所為治,而言以治之無功,猶不言耕田之方,美富人之囷倉也。夫欲粟者務時,欲治者因世。故商君昭然獨見存亡不可與世俗同者,為其沮功而多近也。庸人安其故,而愚者果所聞。故舟車之治,使民三年而后安之。商君之法立,然后民信之。孔子曰:‘可與共學,未可與權。’文學可令扶繩循刻,非所與論道術之外也。”
文學曰:“君子多聞闕疑,述而不作,圣達而謀大,叡智而事寡。是以功成而不隳,名立而不頓。小人智淺而謀大,羸弱而任重,故中道而廢,蘇秦、商鞅是也。無先王之法,非圣人之道,而因于己,故亡。《易》曰:‘小人處盛位,雖高必崩。不盈其道,不恒其德,而能以善終身,未之有也。是以初登于天,后入于地。’禹之治水也,民知其利,莫不勸其功。商鞅之立法,民知其害,莫不畏其刑。故夏后功立而王,商鞅法行而亡。商鞅有獨智之慮,世乏獨見之證。文學不足與權當世,亦無負累蒙殃也。”
◎論誹第二十四
丞相史曰:“晏子有言:‘儒者華于言而寡于實,繁于樂而舒于民,久喪以害生,厚葬以傷業,禮煩而難行,道迂而難遵,稱往古而訾當世,賤所見而貴所聞。’此人本枉,以己為式。此顏異所以誅黜,而狄山死于匈奴也。處其位而非其朝,生乎世而訕其上,終以被戮而喪其軀,此獨誰為負其累而蒙其殃乎?”
文學曰:“禮所以防淫,樂所以移風,禮興樂正則刑罰中。故堤防成而民無水菑,禮義立而民無亂患。故禮義壞,堤防決,所以治者,未之有也。孔子曰:‘禮與其奢也寧儉,喪與其易也寧戚。’故禮之所為作,非以害生傷業也,威儀節文,非以亂化傷俗也。治國謹其禮,危國謹其法。昔秦以武力吞天下,而斯、高以妖孽累其禍,廢古術,隳舊禮,專任刑法,而儒、墨既喪焉。塞士之途,壅人之口,道諛日進而上不聞其過,此秦所以失天下而殞社稷也。故圣人為政,必先誅之,偽巧言以輔非而傾覆國家也。今子安取亡國之語而來乎?夫公卿處其位,不正其道,而以意阿邑順風,疾小人淺淺面從,以成人之過也。故知言之死,不忍從茍合之徒,是以不免于螺紲。悲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