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百五十七 列傳第四十四
如欲存養兵力,漸次以進,以圖萬全,則先荊后淮,先淮后江。彼之素論,謂“有荊、襄則可以保淮甸,有淮甸則可以保江南”。先是,我嘗有荊、襄,有淮甸,有上流,皆自失之。今當從彼所保以為吾攻,命一軍出襄、鄧,直渡漢水,造舟為梁,水陸濟師。以輕兵掇襄陽,絕其糧路,重兵皆趨漢陽,出其不意,以伺江隙。不然,則重兵臨襄陽,輕兵捷出,穿徹均、房,遠叩歸、峽,以應西師。如交、廣、施、黔選鋒透出,夔門不守,大勢順流,即并兵大出,摧拉荊、郢,橫潰湘、潭,以成犄角。一軍出壽春,乘其銳氣,并取荊山。駕淮為梁,以通南北。輕兵抄壽春,而重兵支布于鐘離、合淝之間,掇拾湖濼,奪取關隘,據濡須,塞皖口,南入舒、和,西及于蘄、黃,徜徉恣肆,以覘江口。烏江、采石廣布戍邏,偵江渡之險易,測備御之疏密,徐為之謀,而后進師。所謂潰兩淮之腹心,抉長江之襟要也。一軍出維揚,連楚蟠亙,蹈跨長淮,鄰我強對,通、泰、海門,揚子江面,密彼京畿,必皆備御堅厚,若遽攻擊,則必老師費財。當以重兵臨維揚,合為長圍,示以必取。而以輕兵出通、泰,直塞海門、瓜步、金山、柴墟河口,游騎上下,吞江吸海,并著威信,遲以月時,以觀其變。是所謂圖緩持久之勢也。三道并出,東西連衡,殿下或處一軍,為之節制,使我兵力常有余裕,如是則未來之變或可弭,已然之失一日或可救也。
議者必曰:三道并進,則兵分勢弱,不若并力一向,則莫我當也。會不知取國之術與爭地之術異:并力一向,爭地之術也;諸道并進,取國之術也。昔之混一者,皆若是矣。晉取吳,則六道進;隋取陳,則九道進;宋之于南唐,則三面皆進。未聞以一旅之眾而能克國者,或者有之,僥幸之舉也。豈有堂堂大國,師徒百萬,而為僥幸之舉乎?況彼渡江立國,百有余年,紀綱修明,風俗完厚,君臣輯睦,內無禍釁,東西南北,輪廣萬里,亦未可小。自敗盟以來,無日不討軍實而申警之,彷徨百折,當我強對,未嘗大敗,不可謂弱。豈可蔑視,謂秦無人,直欲一軍幸而取勝乎?秦王問王翦以伐荊,翦曰:“非六十萬不可!鼻赝踉唬骸皩④娎弦!泵钚艑⒍f往,不克,卒畀翦以兵六十萬而后舉楚。蓋眾有所必用,事勢有不可懸料而幸取者。故王者之舉必萬全,其幸舉者,崛起無賴之人也。
嗚呼!西師之出,已及瓜戍,而猶未即功。國家全盛之力,在于東左,若亦直前振迅,銳而圖功,一舉而下金陵、舉臨安則可也。如兵力耗弊,役成遷延,進退不可,反為敵人所乘,悔可及乎!固宜重慎詳審,圖之以術。若前所陳,以全吾力,是所謂坐勝也。雖然,猶有可憂者。國家掇取諸國,飄忽凌厲,本以力勝。今乃無故而為大舉,若又措置失宜,無以挫英雄之氣,服天下之心,則稔惡懷奸之流,得以窺其隙而投其間,國內空虛,易為搖蕩。臣愚所以諄諄于東師,反覆致論,謂不在于已然而在于未然者,此也。
遂會兵渡江,圍鄂州,聞憲宗崩,召諸將屬議,經復進議曰:
《易》言:“知進退存亡而不失其正者,其惟圣人乎!”殿下聰明睿知,足以有臨;發強剛毅,足以有斷。進退存亡之正,知之久矣。向在沙陀,命經曰:“時未可也。”又曰:“時之一字最當整理!庇衷唬骸翱尚兄畷r,爾自知之!贝笤胀跹,“時乘六龍”之道,知之久矣。自出師以來,進而不退,經有所未解者,故言于真定,于曹、濮,于唐、鄧。亟言不已,未賜開允,乃今事急,故復進狂言。
國家自平金以來,惟務進取,不遵養時晦,老師費財,卒無成功,三十年矣。蒙哥罕立,政當安靜以圖寧謐,忽無故大舉,進而不退,畀王東師,則不當亦進也而遽進。以為有命,不敢自逸,至于汝南,既聞兇訃,即當遣使,遍告諸帥,各以次退,修好于宋,歸定大事,不當復進也而遽進。以有師期,會于江濱,遣使喻宋,息兵安民,振旅而歸,不當復進也而又進。既不宜渡淮,又豈宜渡江?既不宜妄進,又豈宜攻城?若以機不可失,敵不可縱,亦既渡江,不能中止,便當乘虛取鄂,分兵四出,直造臨安,疾雷不及掩耳,則宋亦可圖。如其不可,知難而退,不失為金兀術也。師不當進而進,江不當渡而渡,城不當攻而攻,當速退而不退,當速進而不進,役成遷延,盤桓江渚,情見勢屈,舉天下兵力不能取一城,則我竭彼盈,又何俟乎?且諸軍疾疫已十四五,又延引月日,冬春之交,疫必大作,恐欲還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