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紀十九 上章敦牂,一年
臨川內史始興王毅等擊莊鐵,鄱陽王范遣其將巴西侯瑱救之,毅等敗死。
鄱陽世子嗣與任約戰于三章,約敗走;嗣因徙鎮三章,謂之安樂柵。
夏,四月,庚辰朔,湘東王繹以上甲侯韶為長沙王。
丙午,侯景請上幸西州,上御素輦,侍衛四百馀人,景浴鐵數千,翼衛左右。上聞絲竹,凄然泣下,命景起舞,景亦請上起舞。酒闌坐散,上抱景于床曰:"我念丞相!"景曰:"陛下如不念臣,臣何得至此!"逮夜乃罷。
時江南連年旱蝗,江、揚尤甚,百姓流亡,相與入山谷、江湖,采草根、木葉、菱芡而食之,所在皆盡,死者蔽野。富室無食,皆鳥面鵠形,衣羅綺,懷金玉,俯伏床帷,待命聽終。千里絕煙,人跡罕見,白骨成聚,如丘隴焉。
景性殘酷,于石頭立大碓,有犯法者搗殺之。常戒諸將曰:"破柵平城,當凈殺之,使天下知吾威名。"故諸將每戰勝,專以焚掠為事,斬刈人如草芥,以資戲笑。由是百姓雖死,終不附之。又禁人偶語,犯者刑及外族。為其將帥者,悉稱行臺,來降附者,悉稱開府,其親寄隆重者曰左右廂公,勇力兼人者曰庫直都督。
魏封皇子儒為燕王,公為吳王。
侯景召宋子仙還京口。
邵陵王綸在郢州,以聽事為正陽殿,內外齋閣,悉加題署。其部下陵暴軍府,郢州將佐莫不怨之。咨議參軍江仲舉,南平王恪之謀主也,說恪圖綸,恪驚曰:"若我殺邵陵,寧靜一鎮,荊、益兄弟必皆內喜,海內若平,則以大義責我矣。且巨逆未梟,骨肉相殘,自亡之道也。卿且息之。"仲舉不從,部分諸將,刻日將發;謀泄,綸壓殺之。恪狼狽往謝,綸曰:"群小所作,非由兄也。兇黨已斃,兄勿深憂。"
王僧辯急攻長沙,辛巳,克之。執河東王譽,斬之,傳首江陵,湘東王繹反其首而葬之。初,世子方等之死,臨蒸周鐵虎功最多,譽委遇甚重。僧辯得鐵虎,命烹之,呼曰:"侯景未滅,奈何殺壯士!"僧辯奇其言而釋之,還其麾下。繹以僧辯為左衛將軍,加侍中、鎮西長史。
繹自去歲聞高祖之喪,以長沙未下,故匿之。壬寅,始發喪,刻檀為高祖像,置于百福殿,事之甚謹,動靜必咨焉。繹以為天子制于賊臣,不肯從大寶之號,猶稱太清四年。丙午,繹下令大舉討侯景,移檄遠近。
鄱陽王范至湓城,以晉熙為晉州,遣其世子嗣為刺史,江州郡縣多輒改易。尋陽王大心,政令所行,不出一郡。大心遣兵擊莊鐵,嗣與鐵素善,請發兵救之,范遣侯瑱帥精甲五千助鐵。由是二鎮互相猜忌,無復討賊之志。大心使徐嗣徽帥眾二千,筑壘稽亭以備范,市糴不通,范數萬之眾,無所得食,多餓死。范憤恚,疽發于背,五月,乙卯,卒。其眾秘不發喪,奉范弟安南侯恬為主,有眾數千人。
丙辰,侯景以元思虔為東道大行臺,鎮錢塘。丁巳,以侯子鑒為南兗州刺史。
東魏齊王洋之為開府也,勃海高德政為管記,由是親昵,言無不盡。金紫光祿大夫丹楊徐之才、北平太守廣宗宋景業,皆善圖讖,以為太歲在午,當有革命,因德政以白洋,勸之受禪。洋以告婁太妃,太妃曰:"汝父如龍,兄如虎,猶以天位不可妄據,終身北面。汝獨何人,欲行舜、禹之事乎!"洋以告之才,之才曰:"正為不及父兄,故宜早升尊位耳。"洋鑄像卜之而成,乃使開府儀同三司段韶問肆州刺史斛律金,金來見洋,固言不可,以宋景業首陳符命,請殺之。洋與諸貴議于太妃前,太妃曰:"吾兒懦直,必無此心,高德政樂禍,教之耳。"洋以人心不壹,使高德政如鄴察公卿之意,未還;洋擁兵而東,至平都城,召諸勛貴議之,莫敢對。長史杜弼曰:"關西,國之勁敵,若受魏禪,恐彼挾天子,自稱義兵而東向,王何以待之!"徐之才曰:"今與王爭天下者,彼亦欲為王所為。縱其屈強,不過隨我稱帝耳。"弼無以應。高德政至鄴,諷公卿,莫有應者。司馬子如逆洋于遼陽,固言未可。洋欲還,倉丞李集曰:"王來為何事,而今欲還?"洋偽使于東門殺之,而別令賜絹十匹,遂還晉陽,自是居常不悅。徐之才、宋景業等日陳陰陽雜占,云宜早受命。高德政亦敦勸不已。洋使術士李密卜之,遇《大橫》,曰:"漢文之卦也。"又使宋景業筮之,遇《乾》之《鼎》,曰:"《乾》,君也。《鼎》,五月卦也。宜以仲夏受禪。"或曰:"五月不可入官,犯之,終于其位。"景業曰:"王為天子,無復下期,豈得不終于其位乎!"洋大悅,乃發晉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