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陋室銘》的寫作藝術
人教版的新編初中《語文》第三冊,在“閱讀提示”中提到《陋室銘》是托物言志的名作。筆者經仔細思考,頗不以為然。因為,《陋室銘》并未將“陋室”的物性物態作為描述主體,甚至沒有一句寫到“陋室”的形狀、顏色、結構、陳設等方面的特征,而是在點出“斯是陋室,惟吾德馨”之后,以“陋室”居者的生活行為作描述主體,以顯示其“德”何以為“馨”的所在,以證明“陋室”之不陋,所以,雖也有寓意在其中,也是言志之作,卻并非運用“托物言志”之法。
辨析這一點是很重要的。這關系到我們對此文寫作方法的基本認識,也關系到我們的教材編者應該把怎樣的個人見識“提示”給教師和學生,還關系到我們的教師該如何面對寫入課本中的種種制約。以我的眼光來看,此文在不同層次中運用了不同的修辭手法和寫作方法,細心體會其間的不同與關聯,有益于理解此文的深厚內涵。
文章開頭的“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靈。斯是陋室,惟吾德馨”,是用三個基本相同的句式整齊排列而成。前兩句是喻體,順勢推出第三句以揭示本意,并使本意在蓄勢之后而發,具有不可辯駁的力量。其本意是說:正如山的“有仙則名”和水的“有龍則靈”一樣,只有當人有了馨香之“德”時,“陋室”也便不陋,有了非常廣闊的生活天地與心靈世界。這里有比喻,也有議論,自然并非“托物言志”。
緊接著的“苔痕上階綠,草色入簾青。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又仿佛用兩組對句構成的一首五言絕句。前一個對句描寫陋室之外的自然景色,但由于一個“上”字,一個“入”字,將室外之景引入到臺階之上,門簾之中,其實是引入到室中人的視覺觀賞之中。臨階看苔綠,隔簾觀草青,人與自然的親近,帶來了無限的生命意趣,正是華屋峻宇之中難以體驗的詩的意境。后一個對句,則是以議論的方式寫自己的人際交往。“有鴻儒”與“無白丁”雖是以對偶法中的“反對”表達同樣的意思,但“有鴻儒”暗含的是欣然的接受和自覺的追求;“無白丁”暗含的則是傲然的排斥和主動的拒絕。也就是說,在“陋室”之中,可以斷然地將無學無德的世俗之徒拒之門外,留下一塊自由的天地供學高德馨的“鴻儒”們放意地“談笑”。這正是君子人格外化為生活行為的具體說明,有“言志”之美,亦非“托物”之法。
再下文的“可以調素琴,閱金經,”則是敘述“陋室”生活的又一情形。這是說自己有時可以像陶淵明那樣悠然地調撫著素琴,有時可以自在地瀏覽著經卷,任憑自己的精神隨著琴聲馳騁向無邊的時空,放縱自己的心靈去體味佛教對于生命的覺悟。而這樣的生活,既沒有繁華場所中種種俗樂的擾亂,也沒有碌碌官場堆案盈幾的公文的勞累,那才是人生真正的瀟灑,才有真正的生命意義。而這意義是借行為的敘述與感受的論說傳達的,同樣不屬“托物言志”之列。
文章最后,引“南陽諸葛廬,西蜀子云亭”以比自己的“陋室”,仍然不是對“陋室”本身的描寫,而是借前賢以比自己。這“諸葛廬”、“子云亭”連同自己的“陋室”都可以視為一種象征,其間寓意遙深,但終究還不是“托物”之法。
《三國志·諸葛亮傳》引《出師表》云:“臣本布衣,躬耕南陽,茍全性命于亂世,不求聞達于諸候。” 《漢書·揚雄傳》云:揚雄“清靜亡為,少嗜欲,不汲汲于富貴,不戚戚于貧賤……家產不過十金,乏無儋石之儲,晏如也。”看來,諸葛亮居草廬時的“淡泊”,揚雄處陋室時的“清靜”,都是作者所傾慕的人生,他自然要把這二人引為同調,要想在“諸葛廬”、“子云亭”以及陶淵明的“草屋”之后,將自己的“陋室”同列于天地之間。于是,呼應前句,總括全文,自然推出最后一句:“孔子云:何陋之有?”杳杳情懷,蕩蕩余音,千載以來,使后人不能不為之嘆賞。
作者單位 山西太原市技工學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