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 鴻   

老人、男孩

(從身旁曬滿紅棗的竹匾予里抓起一把棗兒，喃喃自語)怎么沒人來吃棗兒呢?多好的棗兒。

(大聲)過來!

爺爺……

(威嚴地)叫你過來就過來。

(無可奈何地走到老人跟前)我就撿了一顆，我沒有吃，給你。

(將男孩衣角折成兜，捧一捧棗兒放入)全給你吃。

(喜出望外)謝謝爺爺!(吃得津津有味)棗兒真大。

老子個兒大，兒子個兒能小嗎?

嘻，爺爺，我說棗兒個兒大!

(自豪地)我兒子就叫棗兒。

騙人!還有叫棗兒的?嘿嘿，叫棗兒?

不許笑。我的兒子就叫棗兒，挺好聽的，又順口。他剛生下時，有個算命先生正打門前經過，就給算了一卦，他命中缺 “木”呢!哎，等你念了書，就知道棗字里面有個“木”了。你看(用手指在空中比畫“木”)所以他叫棗兒!

(命令)拿出來，只準在這兒吃。(驀然溫和)爺爺幫你擦干凈。

(將棗兒擦干凈)給，嘗嘗。

吃吧，樹上的棗兒多著呢!

我能爬到樹上去摘嗎?爺爺?

能。

疼嗎?(撣去男孩身上的灰塵)來!

嘿嘿嘿。

笑啥?

有一回，我家棗兒也是這樣騎著，只顧摘棗兒，撒尿了都不知道，竟尿了我一脖子。

呀，臟死了。

臟啥，尿得我全身癢絲絲、熱乎乎的!

(有些羨慕地)我從來沒有尿過我爹脖子上。

我要尿尿。

(指指棗樹)尿樹下去，給咱棗樹施點兒肥。

棗兒小時候一有尿就尿到棗樹下。有一回，放學，直往樹下奔。我以為出了啥事呢，他一到棗樹底下就尿開了。撒完尿才說：“爹，我放學了。”

(拍拍口袋)爺爺，我帶回家吃。

棗兒到了口袋里，就想回家了。

(低聲地)……我在等我爹。

爹嘛，天天回來的，急什么。

不，我爹他——

他怎么?

我爹興許今天能回來。

那你急啥?來——(拉著不大情愿的男孩到匾予前，拿起一顆棗兒給他 )

(接住，看棗)爺爺，這熟棗兒和你一樣。

和我一樣?

和你臉一樣，皺巴巴的。

(捏捏男孩的臉)爺爺小時候，還不跟你一樣?臉皮兒像這青棗，嫩白光滑呢，唉!眨眼工夫，六十年過去了——快吃棗兒吧。 (從匾子里挑了顆熟透曬干的棗兒)你吃這顆。

(拿起熟棗放進嘴里)還是皺巴巴的甜呢。

甜是甜，不中看，誰要啊。

我要。 (抓一把棗兒)我帶回家去，給爹留著。

又是爹呀爹的，快坐下吃。吃棗急不得。老人拉男孩坐，男孩不肯。

(對男孩)咱們學貓叫?(見男孩搖頭)咱們學狗爬?(見男孩搖頭)咱們過家家? (見男孩搖頭)那，爺爺給你講故事。

(懷疑)爺爺有故事嗎?

爺爺的故事三天三夜講不完。

哇，我最喜歡聽故事了。爺爺快講。

聽好，我講完一個故事，你才能吃一顆棗。噢，慢慢吃才能吃出個甜味。

(清清嗓子)聽著。 (笑)我小時候也是個饞鬼，去村東頭人家偷到一顆棗兒，舍不得吃，娘要我還人，我一急，把個棗兒囫圇個兒吞下肚了。沒多久，我蹲坑的地方長出了一棵小棗樹。

(指指棗樹)爺爺，是這棵棗樹嗎?

別小看這棗樹，那一年，一個小日本站在樹下端槍射我。正巧，樹上一顆棗兒落到鬼子的鋼盔上，“咚”的一聲，嚇得那狗娘養的抱頭就逃。

快講。

有一年鬧災荒，村里餓死不少人。我老伴兒把僅剩的八十一顆棗兒讓給我和棗兒吃，俺爺兒倆才活了下來。

爺爺，你為啥把棗兒放在匾子里曬了又曬?

我等兒子回來。棗兒回來了，就喜歡一邊嚼棗兒，一邊聽我講故事。

棗兒叔叔啥時候回來?

不知道。

迷路了吧? (見老人沉默，自語)不會的。 這棵樹好大好大，會老遠就瞧見了，棗』L叔叔哪兒會看不見?(見老人不語)爺爺，你怎么了?

咱們學貓叫?(見老人沒反應)咱們學狗爬?(見老人沒反應)咱們過家家? (見老人還沒反應) 那，我講故事給你聽。 (清清嗓子)哎喲，我的故事給忘了。我爹的故事才多呢——我該回去了，我要回去等我爹。(將口袋里的棗放入匾子里)

時辰還早呢，再坐坐。

爹回來會帶巧克力，巧克力你吃過嗎?可好吃了!

(心事重重)你有了巧克力，就不會來了。

來呢，你的棗兒甜!

怕是你嘴甜吧?那我問你，我樹上的棗兒全光了，你還來不來?

也來。

不騙我?

騙人是小狗。

我們拉勾。 (伸手與男孩拉勾)

金勾勾，銀勾勾，騙人是小狗。

金勾勾，銀勾勾，騙人是小狗。

回吧，回去等你爹。

——哎，爹帶巧克力回來，我分你吃。 (躊躇欲下，又垂頭喪氣站住)

怎么了?

爹不會回來了。

噢?

我爹在城里又有了一個家。

爺爺，我沒有巧克力給你吃了。

咱們有棗兒，我們吃棗兒。

(見男孩不動)快吃快吃，幾顆棗兒一起吃，使勁吃。

(掀起外衣，露出紅肚兜上的衣袋)爺爺，我瞞著你，還偷偷藏著一顆棗兒，是留給我爹的……

(愣住，繼而激動不已)這地上的、匾子里的、樹上的棗兒全是你的。想給你爹留多少就留多少。

不，還是留給棗兒叔叔吧。爺爺，棗兒叔叔會回來的。

我娘說，出遠門的人有時候不認識回家的路了，只要家里人天天喊，他早晚會回來的。

那，咱們喊喊?

喊喊!我先喊!(爬到土坡上，使勁兒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