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沒有出生時,父親是年青而英俊的,這一點可以從他少之又少的黑白照片中得到證實。從當年與他一起共事的人的口中也可找到答案。我來到這世上后,有人說我長相不如父親帥氣,遠遠比不上父親。
父親年輕時不止比我長得過硬,他還有一手拉二胡的絕活,他的這手技藝比他的長相更讓鄰近的人記憶深刻。
今年農歷三月份的一天,父親還沒有離開我們的時候,我偶爾從一位上了年紀的老人那里聽到他唾液四濺地“吹噓”著我的父親。那老人并不認識我,他當著我的面說,在花園這地方,我從沒見過一個人拉二胡比得上汪華強的,他拉二胡的手藝真是絕了,比誰都拉得動聽,我特別喜歡聽他拉二胡。老人的話是由衷而發的,我聽到后心里非常舒暢。
回到家后我對父親說,我從沒見過有人這么抬高你拉二胡的手藝的,今天算是開了眼界了。我把那老人吹噓父親的神態學了一番,之后笑著說,你拉的二胡并不好聽啊!怎么那老先生把你吹到半天上了呢?父親說,當年我是逼不得已地拉二胡,因為要拉給別人聽,才拉得好一些,現在很少有人來聽我拉了,自然就退步了。
在我印象中,父親的二胡拉得不是最好的。我聽到過電視里的二胡演奏家們的表演,與他們相比,父親拉的二胡還不能說很好。雖然不能與專家相比,但在我們這巴掌大的小地方,父親的二胡也算拉得不錯了。
那時候,父親在宣傳隊里拉二胡。我可以想象二十多歲的父親鎮定自若地坐在簡陋的戲臺上,他醉心在自己的音樂里,他的右手握著琴弓,左手撫琴,運送自如,緩急有致。一連串的音符從他的二胡的弦上吞吐出來,仿佛是春天里的花朵以二胡為中心點,向外飄散。
斷斷續續地有十多年的光景,父親是在宣傳隊度過的。我感覺中,那應該是他一生中最美麗和幸福的時間。我的生母就是在那時候與父親相識相知的,因羨慕父親的才華,她才嫁給了我的父親,然后養下了我。
聽當年與父親一起的老人說,那時候的父親是宣傳隊里眾多女孩子追求的偶像。大家稱他為汪老師,向他學習唱戲的同時,總不忘借機拋一拋眉眼。父親沒有娶身邊的女孩子為妻,這是他的緣分,按迷信的說法,是與那些女孩有緣無分。
我的生母是居住在大山中的女人,她沒有念多少書。在文革年間,能念很多書的不是我的父母這一些人。
母親在少女時代是配得上我父親的,她是一個美人。許多男孩都想娶她,可惜他們都沒福氣。唯有父親,最終成為了母親的愛人。
我想我的母親一定是被父親的二胡迷住了,在那個缺少音樂的年代,父親的二胡就是偏僻的山村里的一縷清泉。父親帶著心愛的二胡,一路上醉倒了多少妙齡少女啊!
我的生母與父親的婚姻不是美滿的,二胡琴的悠揚并不能使現實理想化。他們離婚時我才三歲多一點,一點事都不懂。現在能記起的是我站在高高的門檻上大聲地喊著母親的名字,罵她。小小的我是站在父親這一邊的,因為母親太年輕,當年嫁給父親時,才十六歲,她不知道怎么料理我,父親年齡大一些,知道怎么疼愛我。
離開宣傳隊后,父親仍然帶著他的二胡。六月天熱,我們村子里的男男女女都跑到我家大門前納涼,許多人便叫父親拉二胡。
現在想起,那一段時間里,父親拉的二胡在我印象中是最完美的。他拉黃梅調,拉流行調,幾乎什么都調子都會拉。
星星在天空中閃耀著,靜靜地聆聽著這山村里傳出來的天籟之音。月亮一定醉了,它俯視著大地,溫柔地守護著這一群快樂的山民。
我則老跑到一棵泡桐樹下,對著月亮撒尿。我不相信奶奶說的月亮會割下我的小雞雞下酒的神話,我的膽子大,是無神論者之一。
小時候,我并不以為父親會拉二胡而驕傲。我認為父親會的,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手藝。不就是拉拉二胡嗎?聽多了,象鳥叫,象猿啼,象鬼哭,象狼嚎。反正我沒有一點音樂細胞,一點也沒有從父親的二胡演奏中找到享受。
※本文作者:湖北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