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看到卓然的散文集是在1995年底。未打開書，就已經被書名《從小路走到黎明》深深吸引。每翻閱一篇，都感受到好看的方塊字在他筆下的熠熠生輝。如田野吹來的風，如日午飄過的云。這可能和幾千年來中國文人向往田園，崇尚自然有著某種聯系吧？讀他的《故鄉情結》，仿佛自己也回到了鄉村的小小庭院，嬉流水一灣，賞山間云嵐。讀他的《山村夜》，更會聯想到童年在電影里看到的牛羊晚歸，牧笛、炊煙和鄉村的月夜。如果說故鄉是他生命的搖籃，那么田園就該是他創作的天堂吧。難怪他的散文，他的小說，他的詩歌，總是帶著一種對大地的虔誠和一份對大自然的深深眷戀呢……
卓然的散文總有一種故園泥土的芳香，清清淡淡的，純純甜甜的。無論什么時候讀他的散文，都可以使人感受到從喧囂的鬧市，飛到鄉村溪邊的快樂。從曉鏡云鬢的惆悵，迭回黃發垂髫的無邪時代。徜徉在他優美的文字中，總會逆溯到一份難得的寧靜，如同漫步在《詩經》的河畔，如同步行于唐宋那細細密密漫灑“好雨”的春天。
《插花》是他散文中比較有代表性的。他從富貴人家的清趣，聯想到山野鄉姑村婦的天然真趣。從我們民族插花的歷史，寫到對母親插花的甜美回憶。插花，在他的筆下，成了“藝術與自由結成的伉儷”，成了真情與親情捧出的純美恒久的溫馨。插花，如同作詩，鑄造性格，陶冶性情，于高低疏密間保持自己靈魂的純凈，于濃淡相宜間尋找人與自然的那份和諧，那份真實和那份美麗。閑時插花，其樂無涯。或在花下小酌，或品茗，或吟詩，或作畫，或弄簫，或撫琴，不但有情趣、有韻致，而且有境界。卓然清晰記得母親“室雅何須大，花香不在多”的話，在《插花》的字里行間，漫溢著他對高雅精靈的惜愛和對母親的思念。白色的丁香，粉色的桃花，紫色的馬蘭，黃色的連翹，或清雅恬淡，或素心高潔，或婀娜嬌羞，或儀態端莊，都經由母親那雙勤勞的手插進淡綠色的酒瓶，沁透他童年的心脾，也鮮亮了所有讀者的精神世界。兒時的熏陶、濡染和潛移默化，讓他一生的文字都不能不與美同行。
“小河清清，流過家門。”讀卓然的散文，如飲山泉，甘甜清冽，簡單的八個字，就會把人帶到有山有水的夢里田園。天下智者似乎都對水有著特殊的鐘愛，道家的“上善若水”，梭羅的“瓦爾登湖”，以及卓然先生的那條流過家門的“小河”，都縈繞在讀者多夢的心間。我們仿佛可以看到《小河清清》中石罅亂流的畫意，看到似飛絮、似梨花的環山繞石的琮琤流淌。
不知道這條小河養育過多少代，感動過多少人，當它從作者的門前流進散文的畫卷后，就如同出峽歸海的山澗，一發難收。門前的那條小河雖不及大江大河浩渺寬廣，卻也傳遞著最古樸的詩歌意向。“小河清清”那是作者心中的河，生命的河，更是一條“很重感情”的河。雖源于空寂的太行山里，卻也濤白如玉，水望澄明；兼有父親的挑水聲，母親的搗衣聲和村童的柳哨聲，就更如一幅引人遐思的山村淡墨畫了。
“心志要苦，意趣要樂，氣度要宏，言動要謹。”是他不惑之年以前的文集，“淡泊平懷，便是人生真味”，是他現在的文字。讀他的散文總覺得有一種禪的意境在字里行間氤氳，安詳、喜悅、寧靜、自由。比如《新的生命形式》和《心靈的召喚》，都給人一種“萬物靜觀皆自得”的適宜和從容。
讀卓然散文，總覺得他的心頭有一潭慈悲的水。他獲得過多少獎項，經歷過多少風霜，似乎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對生命的了解和敬畏，他對生活的熱愛和對時光的珍惜。他那“君子謙謙，卑以自牧”的性格，他那宗教般的寫作，總在影響著他的每一位讀者。
※本文作者：夏竹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