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六十三 列傳第五十一
夫為政不欲過辭,碎則人煩;勸課亦不容太簡,簡則人怠。善為政者,必消息時宜而適煩簡之中。故詩曰:"不剛不柔,布政優優,百祿是求。"如不能爾,則必陷于刑辟矣。
其四,擢賢良,曰:
天生蒸黎,不能自化,故必立君以理之。人君不能獨理,故必置臣以佐之。上自帝王,下及列國,置臣得賢則安,失賢則亂,此乃自然之理,百王不能易也。
今刺史縣令,悉有僚吏,皆佐助之人也。刺史府官則命于天朝;其州吏以下,并牧守自置。自昔以來,州郡大夫,但取門資,多不擇賢良;末曹小吏,唯試刀筆,并不問志行。夫門資者,乃先世之爵祿,無妨子孫之愚瞽;刀筆者,乃身外之末材,不廢性行之澆偽。若門資之中而得賢良,是則策騏驥而取千里也;若門資之中而得愚瞽,是則土牛木馬,形似而用非,不可以涉道也。若刀筆之中而得志行,是則金相玉質,內外俱美,實為人寶也;若刀筆之中而得澆偽,是則飾畫朽木,悅目一時,不可以充榱椽之用也。今之選舉者,當不限資陰,唯在得人。茍得其人,自可起廝養而為卿相,則伊尹、傅說是也,而況兄州郡之職乎?茍非其人,則丹朱、商均雖帝王之胤,不能守百里之封,而況于公卿之胄乎?由此而言,官人之道可見矣。
凡所求材藝者,為其可以理人。若有材藝而以正直為本者,必以材而為理也;若有材藝而以奸偽為本者,將因其官而亂也,何致化之可得乎?是故將求材藝,必先擇志行,善者則舉之,其志行不善則去之。
而今擇人者,多云邦國無賢,莫知所舉。此乃未之思也,非適理之論。所以然者,古人有言;明主聿興,不降佐于昊天;大人基命,不擢才于后土。常引一世之人,理一世之務。故殷、周不待稷、契之臣,魏、晉無假蕭、曹之佐。仲尼曰:"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如丘者焉。"豈有萬家之都,而云無士?但求之不勤,擇之不審,或授之不得其所,任之不盡其材,故云無耳。古人云:"千人之秀曰英,萬人之英曰俊。"今之智效一官,行聞一邦者,豈非近英俊之士也?但能勤而審之,去虛取實,各得州郡之最而用之,則人無多少,皆足化矣。孰云無賢!
夫良玉未剖,與瓦石相類;名驥未馳,與駑馬相雜。及其剖而瑩之,馳而試之,玉石駑驥,然后始分。彼賢士之未用也,混于凡品,竟何以異。要任之以事業,責之以成務,方與彼庸流較然不同。或呂望之屠釣,百里奚之飯牛,寧生之扣角,管夷吾之三敗,當此之時,悠悠之徒,豈謂其賢?及升王朝,登霸國,積數十年,功成事立,始識其奇士也。于是后世稱之,不容于口。彼環瑋之才,不世之杰,尚不能以未遇之時,自異于凡品,況降此者哉!若必待太公而后用,是千載無太公;必待夷吾而后任,是百世無夷吾。所以然者,士必從微而至著,功必積小以至大,豈有未任而已成,不用而先達也?若識此理,則賢可求,士可擇。得賢而任之,得士而使之,則天下之理,何向而不可成也?
然善官人者,必先省其官。官省,則善人易充。善人易充,則事無不理。官煩,則必雜不善之人。雜不善之人,則政必有得失。故語曰:"官省則事省,事省則人清;官煩則事煩,事煩則人濁。"清濁之由,在于官之煩省。案今吏員,其數不少。昔人殷事廣,尚能克濟,況今戶口減耗?依員而置,猶以為少。如聞在下州郡,尚有兼假,擾亂細人,甚為無理。諸如此輩,悉宜罷黜,無得習常。
非直州郡之官,宜須善人,爰至黨族閭里正長之職,皆當審擇,各得一鄉之選,以相監統。夫正長者,理人之基;粌A者上必安。
凡求賢之路,自非一途。然所以得之審者,必由任而試之,考而察之。起于居家,至于鄉黨,訪其所以,觀其所由,則人道明矣,賢與不肖別矣。率此以求,則庶無愆悔矣。
其五,恤獄訟,曰:
人受陰陽之氣以生,有情有性。性則為善,情則為惡。善惡既分,賞罰隨焉。賞罰得中,則惡止而善勸;賞罰不中,則人無所措手足,則怨叛之心生。是以先王重之,特加戒慎者,欲使察獄之官,精心悉意,推究根源。先之以五聽,參之以證驗。妙睹情狀,窮鑒陷伏,使奸無所容,罪人必得。然后隨事加刑,輕重皆當,舍過矜愚,得情勿喜。又能消息情理,斟酌禮律,無不曲盡人心,而遠明大教,使獲罪者如歸。此則善之上者也。然宰守非一,不可人人皆有通識,推理求情,時或難盡。唯當率至公之心,去阿枉之志,務求曲直,念盡平當。聽察之理,必窮所見,然后拷訊以法,不苛不暴,有疑則從輕,未審不妄罰,隨事斷理,獄無停滯。此亦其次。若乃不仁恕而肆其殘暴,同人木石,專用捶楚。巧詐者,雖事彰而獲免;辭弱者,乃無罪而被罰。有如此者,斯則下矣,非共理所寄。今之宰守,當勤于中科,而慕其上善。如在下條,則刑所不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