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儲說左上第三十二
鄭人有且買履者,先自度其足而置之其坐,至之市,而忘操之。已得履,乃曰:“吾忘持度。”反歸取之。及反,市罷,遂不得履。人曰:“何不試之以足?”曰:“寧信度,無自信也。”說四王登為中牟令,上言于襄主曰:“中牟有士曰中章、胥己者,其身甚修,其學甚博,君何不舉之?”主曰:“子見之,我將為中大夫。”相室諫曰:“中大夫,晉重列也,今無功而受,非晉臣之意。君其耳而未之目邪!”襄主曰:“我取登,既耳而目之矣;登之所取,又耳而目之。是耳目人絕無已也。”王登一日而見二中大夫,予之田宅。中牟之人棄其田耘、賣宅圃而隨文學者,邑之半。叔向御坐,平公請事,公腓痛足痹轉筋而不敢壞坐。晉國聞之,皆曰:“叔向賢者,平公禮之,轉筋而不敢壞坐。”晉國之辭仕托慕叔向者,國之錘矣。鄭縣人有屈公者,聞敵,恐,因死;恐已,因生。趙主父,使李疵視中山可攻不也。還報曰:“中山可伐也。君不亟伐,將后齊、燕。”主父曰:“何故可攻?”李疵對曰:“其君見好巖穴之士,所傾蓋與車以見窮閭隘巷之士以十數,伉禮下布衣之士以百數矣。”君曰:“以子言論,是賢君也,安可攻?”疵曰:“不然。夫好顯巖穴之士而朝之,則戰士怠于行陣;上尊學者,下士居朝,則農夫惰于田。戰士怠于行陣者,則兵弱也;農夫惰于田者,則國貧也。兵弱于敵,國貧于內,而不亡者,未之有也。伐之不亦可乎?”主父曰:“善。”舉兵而伐中山,遂滅也。說五齊桓公好服紫,一國盡服紫。當是時也,五素不得一紫。桓公患之,謂管仲曰:“寡人好服紫,紫貴甚,一國百姓好服紫不已,寡人奈何?”管仲曰:“君欲止之,何不試勿衣紫也?謂左右曰:‘吾甚惡紫之臭。’于是,左右適有衣紫而進者,公必曰:‘少卻,吾惡紫臭。’”公曰:“諾。”于是日,郎中莫衣紫;其明日,國中莫衣紫;三日,境內莫衣紫也。一曰:齊王好衣紫,齊人皆好也。齊國五素不得一紫。齊王患紫貴。傅說王曰:“《詩》云:‘不躬不親,庶民不信。’今王欲民無衣紫者,王以自解紫衣而朝。群臣有紫衣進者,曰:‘益遠!寡人惡臭。’”是日也,郎中莫衣紫;是月也,國中莫衣紫;是歲也,境內莫衣紫。鄭簡公謂子產曰:“國小,迫于荊、晉之間。今城郭不完,兵甲不備,不可以待不虞。”子產曰:“臣閉其外也已遠矣。而守其內也已固矣,雖國小,猶不危之也。君其勿憂。”是以沒簡公身無患。一曰:子產相鄭,簡公謂子產曰:“飲酒不樂也。俎豆不大,鐘鼓竽瑟不鳴,寡人之事不一,國家不定,百姓不治,耕戰不輯睦,亦子之罪。子有職,寡人亦有職,各守其職。”子產退而為政五年,國無盜賊,道不拾遺,桃棗退于街者莫有援也,錐刀遺道三日可反。三年不變,民無饑也。宋襄公與楚人戰于涿谷上。宋人既成列矣,楚人未及濟。右司馬購強趨而諫曰:“楚人眾,而宋人寡,請使楚人半涉未成列而擊之,必敗。”襄公曰:“寡人聞君子曰:‘不童傷,不擒二毛,不推人于險,不迫人于阨,不鼓不成列。今楚未濟而擊之害義。請使楚人畢涉成陣,而后鼓士進之。”右司馬曰:“君不愛宋民,腹心不完,特為義耳。”公曰:“不反列,且行法。”右司馬反列。楚人已成列撰陣矣,公乃鼓之。宋人大敗,公傷股。三日而死。此乃慕自親仁義之禍。夫必恃人主之自躬親而后民聽從,是則將令人主耕以為上、服戰雁行也民乃肯耕戰,則人主不殆危乎?而人臣不泰安乎?齊景公游少海,傳騎從中來謁曰:“嬰疾甚,且死,恐公后之。”景公遽起,傳騎又至。景公曰:“趨駕煩且之乘,使騶子韓樞御之。”行數百步,以騶為不疾,奪轡代之御;可數百步,以馬不進,盡釋車而走。以煩且之良而騶子韓樞之巧,而以為不如下走也。魏昭王欲與官事,謂孟嘗君曰:“寡人欲與官事。”君曰:“王欲與官事,則何不試習讀法?”昭王讀法十余簡而睡臥矣。王曰:“寡人不能讀此法。”夫不躬親其勢柄,而欲為人臣所宜為者也,睡不亦宜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