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百三十四 僣偽列傳一
審知起自隴畝,以至富貴。每以節儉自處,選任良吏,省刑惜費,輕徭薄斂,與民休息。三十年間,一境晏然。同光元年,審知卒,子延翰嗣,為弟延鈞所殺。
延鈞,審知次子。后唐長興三年,上言吳越國王錢镠薨,乞封為吳越王,不報。未幾,自稱帝,國號大閩,改元龍啟,然猶稱藩于朝廷。清泰元年,遇弒。子昶嗣。
昶,嗣偽位,朝廷因授昶福建節度使。晉天福三年,遣使貢奉至闕,止稱閩王。其子繼恭稱節度使,晉祖乃下制封昶為閩王。改元通大,后遇弒,審知少子延羲嗣。
延羲,嗣偽位,改元永隆,在位六年遇弒。兄延政,自稱帝于福州,晉開運三年,為李景所滅。(《五代史補》:王潮之來福建也,值連帥陳巖卒,子婿范暉自稱留后,潮攻拔之,盡有其地,遂為福建觀察使。至其弟審知立,雖天下多事,猶能修其職貢,朝廷嘉之,封閩王。審知卒,子延鈞嗣,無識,輒改審知制度,僣稱大閩,改元龍啟,其后為子昶殺。昶多行不道,閩人殺之。立從父延羲,改元永隆,延羲不恤政事,國亂,為其將連重遇所殺,王氏之族遂滅。先是,梁朝有王霸者,即王氏之遠祖,為道士,居于福州之怡山時,愛二皂莢樹,因其下筑壇,為朝禮之所,其后丹成沖虛而去,霸嘗云:“吾之子孫,當有王于此方者。”乃自為讖,藏之于地。唐光啟中,爛柯道士徐景元,因于壇東北隅取土,獲其詩,曰:“樹枯不用伐,壇壞不須結。不滿一千年,自有系孫列。”又曰:“后來是三王,潮水蕩禍殃。巖逢二乍間,未免有銷亡。子孫依吾道,代代封閩疆。”議者以為:潮蕩禍殃,謂王潮除其禍患以開基業也;巖逢二乍間,謂陳巖逢王潮未幾而亡,土地為其所有也;代代封閩疆,謂潮與審知也,代代蓋兩世之稱,明封崇不過潮與審知兩世耳。初,王潮嘗假道于洪州,時鐘傳為洪州節度使,以王潮若得福建,境土相接,必為己患,陰欲誅之。有僧上藍者,通于術數,動皆先知,大為鐘所重。因入謁,察傳詞氣,驚曰:“令公何故起惡意,是欲殺王潮否?”傳不敢隱,盡以告之。上藍曰:“老僧觀王潮與福建有緣,必變,彼時作一好世界。令公宜加禮厚待,若必殺之,令公之福去矣。”于是傳加以援送。及審知之嗣位也,楊行密方盛,常有吞東南之志氣。審知居常憂之,因其先人嘗為上藍所知,乃使人赍金帛往遺之,號曰“送供”,且問國之休咎。使回,上藍以十字為報,其詞曰:“不怕羊入屋,只怕錢入腹。”審知得之嘆曰:“羊者楊也,腹者福也,得非福州之患,不在楊行密而在錢氏乎?今內外將吏無姓錢者,必為子孫后世之憂矣。”至延羲為連重遇所殺,諸將爭立,江南乘其時命查文徽領兵伐之,經年不能下。會兩浙救兵至,文徽腹背受敵,遂大敗。自是福州果為錢氏所有,入腹之讖始應。蓋國之興衰,皆冥數決定矣。徐寅,登第歸閩中,途徑大梁,因獻太祖《游大梁賦》。時梁祖與太原武皇為讎敵,武皇眇一目,而又出自沙陀部落,寅欲曲媚梁祖,故詞及之,云:“一眼匈奴,望英威而膽落。”未幾,有人得其本示太原者,武皇見而大怒。及莊宗之滅梁也,四方諸侯以為唐室復興,奉琛為慶者相繼。王審知在閩中,亦遣使至,遽召其使問曰:“徐寅在否?”使不敢隱,以無恙對,莊宗因慘然曰:“汝歸語王審知,父母之讎,不可同天,徐寅指斥先帝,今聞在彼中,何以容之?”使回,具以告,審知曰:“如此則主上欲殺徐寅耳,今殺則未敢奉詔,但不可以用矣。”即日戒閽者不得引接,徐寅坐是終身止于秘書正字。江為,建州人,工于詩。乾祐中,福州王氏國亂,有故人任福州官屬,恐禍及,一旦亡去,將奔江南,乃間道謁為。經數日,為且與草投江南表。其人未出境,遭邊吏所擒,仍于囊中得所撰表章,于是收為與奔者,俱械而送。為臨刑,詞色不撓,且曰:“嵇康之將死也,顧日影而彈琴,吾今琴則不暇彈,賦一篇可矣。”乃索筆為詩曰:“衙鼓侵人急,西傾日欲斜。黃泉無旅店,今夜宿誰家?”聞者莫不傷之。黃滔,在閩中為王審知推官。一旦饋之魚,時滔方與徐寅對談,遂請代為謝箋。寅援筆而成,其略曰:“銜諸斷索,才從羊續懸來;列在雕盤,便到馮歡食處。”時人大稱之。)
史臣曰:昔唐祚橫流,異方割據,行密以高材捷足啟之于前,李棨以履霜堅冰得之于后,以偽易偽,逾六十年。洎有周興薄伐之師,皇上示懷柔之德,而乃走梯杭而入貢,奉正朔以來庭,如是則長江之險,又何足以恃哉!審知僻據一隅,僅將數世,始則可方于吳芮,終則竊效于尉佗,與夫穴蜂井蛙,亦何相遠哉!五紀之亡,蓋其幸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