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百八十一 列傳第一百四十
彗星見,詔求直言。敦復奏:"昔康澄以'賢士藏匿,四民遷業,上下相徇,廉恥道消,毀譽亂真,直言不聞'為深可畏。臣嘗即其言考已然之事,多本于左右近習及奸邪以巧佞轉移人主之意。其惡直丑正,則能使賢士藏匿;其造為事端,則能使四民遷業;其委曲彌縫,則能使上下相徇;其假寵竊權,簧鼓流俗,則能使廉恥道消;其誣人功罪,則能使毀譽亂真;其壅蔽聰明,則能使直言不聞。臣愿防微杜漸,以助應天之實。"又論:"比來百司不肯任責,瑣屑皆取決朝省,事有不當,上煩天聽者,例多取旨。由是宰執所治煩雜,不減有司,天子聽覽,每及細務,非所以為政。愿詳其大,略其細。"
八年,金遣使來要以難行之禮,詔侍從,臺諫條奏所宜。敦復言:"金兩遣使,直許講和,非畏我而然,安知其非誘我也。且謂之屈己,則一事既屈,必以他事來屈我。今所遣使以詔諭為名,儻欲陛下易服拜受,又欲分廷抗禮,還可從乎?茍從其一二,則此后可以號令我,小有違異,即成釁端,社稷存亡,皆在其掌握矣。"時秦檜方力贊屈己之說,外議群起,計雖定而未敢行。勾龍如淵說檜,宜擇人為臺官,使擊去異論,則事遂矣。于是如淵、施廷臣、莫將皆據要地,人皆駭愕。敦復同尚書張燾上疏言:"前日如淵以附會和議得中丞,今施廷臣又以此躋橫榻,眾論沸騰,方且切齒,莫將又以此擢右史。夫如淵、廷臣庸人,但知觀望,將則奸人也,陛下奈何與此輩斷國論乎?乞加斥逐,杜群枉門,力為自治自強之策。"既又與燾等同班入對,爭之。檜使所親諭敦復曰:"公能曲從,兩地旦夕可至。"敦復曰:"吾終不為身計誤國家,況吾姜桂之性,到老愈辣,請勿言。"檜卒不能屈。
胡銓謫昭州,臨安遣人械送貶所。敦復往見守臣張澄曰:"銓論宰相,天下共知,祖宗時以言事被謫,為開封者必不如是。"澄愧謝,為追還。始檜拜相,制下,朝士相賀,敦復獨有憂色曰:"奸人相矣。"張致遠、魏矼聞之,皆以其言為過。至是竄銓,敦復謂人曰:"頃言秦之奸,諸君不以為然,今方專國便敢爾,他日何所不至耶?"
權吏部尚書兼江、淮等路經制使。故事,侍從過宰相閣,既退,宰相必送數步。敦復見檜未嘗送,每曰:"人必自侮而后人侮之。"尋請外,以寶文閣直學士知衢州,提舉亳州明道宮。閑居數年卒,年七十一。
敦復靜默如不能言,立朝論事無所避。帝嘗謂之曰:"卿鯁峭敢言,可謂無忝爾祖矣。"
黃龜年,字德邵,福州永福人。登崇寧五年進士第,調洺州司理參軍,累官河北西路提舉學士。呂頤浩見而奇之,入為太常博士。
靖康元年,除吏部員外郎,拜監察御史,尋除尚書左司員外郎、中書門下檢正房公事,充修政局檢討官。乞令檢正官察通進司,帝從其請。時頤浩再相,植黨傾秦檜,引朱勝非奉京祠兼侍讀,恐中書舍人胡安國持錄黃不下,特命龜年書行,議者譏其侵官。
遷殿中侍御史。會邊報王倫來歸,龜年劾檜專主和議,沮止恢復,植黨專權,漸不可長。乃上書曰:"臣聞一言而盡事君之道曰忠,罪莫大于欺君;一言而盡輔政之道曰公,罪莫大于私己。臣人者背公而徇私,則刑賞僣濫。慮人主之照其奸,則合黨締交,相與比周,熒惑主聽。故附下罔上之黨盛,而威福之柄下移,禍有不可勝言者。伏見秦檜還自金國,陛下驟任,不一年而超至宰輔,乃不顧國家,盜威福在己,欲永塞言路。"書上,檜罷,并劾檜黨王、王昞、王守道,皆罷之。檜乃授觀文殿大學士、提舉江州太平觀,官如故。龜年又奏:"比論檜徇私欺君,合正典刑,投諸裔土,以御魑魅。今乃任便居住,雖陛下曲全大臣之禮,秦檜奸狀暴露,復寵以儒學最上職名,俾優游琳館,聽其自如。律斷群盜,必分首從,為之從者皆已伏誅,獨置渠魁可乎?"又曰:"臣聞恩莫隆于父子,義莫重于君臣。不義則后其君,不仁則遺其親。君親既然,則何忌憚而不為。檜厚貌深情,矯言偽行,進迫君臣之勢,陽為面從;退恃朋比之奸,陰謀沮格。上不畏陛下,中不畏大臣,下不畏天下之議,無忌憚如此。欺君私己,有一即可黜,況檜之欺與私顯著者為多乎?"章凡三上,遂褫檜職。復上章曰:"檜行詭而言譎,外縮而中邪,以巧詐取相位,奸回竊國柄,收召險佞,蟠結黨與。陛下以智臨而辨之早,以剛決而去之速,故端人正士,舉手相慶,蓋以公天下之同惡耳。臣愿陛下發明詔,以檜潛慝隱惡暴白于天下,使知陛下數易相位真不得已也;又所以破為臣奸膽,庶朋比之風不復作矣。"除太常少卿,累遷起居舍人、中書舍人兼給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