粵西游日記一

　　初十日　余憩寓中。上午，令取前留初旸所裹石，內(nèi)一黑峰，多斧接痕。下午，復(fù)親攜往換，而初旸觀戲王城后門，姑以石留其家。遂同靜聞以所書詩扇及岳茗赍送紺谷。比抵王城后門，時(shí)方演劇，觀者擁列門闌，不得入。靜聞袖扇茗登懺壇。適紺谷在壇，更為訂期十三〔日〕。余時(shí)暴日中暑甚，不欲觀戲，急托闌內(nèi)僧促靜聞返，乃憩寓中。

　　十一日　飯后出東江門，渡浮橋，共一里，過嘉熙橋，問龍隱路。龍隱巖即在橋東之南崖，乃來時(shí)所過。夾路兩山，北為七星，南為龍隱，其巖洞俱西向臨江。七星之后穿山而東者，為曾公巖，其前有峰分岐，植立路北。隱龍之后逾嶺而南者，為隱真巖，其北有石端拱，俯瞰路南。此來時(shí)初入之隘，至是始得其詳也。從橋下南眺，龍隱與月牙并列東崖，第月牙稍北，度橋循山，有路可通；而龍隱稍南，須從橋下涉江而上；其大道則自端拱之石南逾嶺坳，循隱真而西，又從怡云北轉(zhuǎn)始達(dá)，其間又迂回里余矣。余欲并眺端拱石人，遂由橋東直趨嶺下，乃南上平瞻石人。又南下，即得一大塘。由塘北循山西轉(zhuǎn)，其崖石俱盤削飛突。(崖有隱真巖，建閣祠)。共里余，抵山之西南隅。其峰益嵯峨層疊，中空外聳，上若鵲橋懸空，心異之，知龍隱在下，始攀隙而登，上有臺(tái)址，拂崖讀記，則怡云亭之廢跡也。由其上轉(zhuǎn)罅梯空，穿石鍔上躋，其石片片懸綴，側(cè)者透峽，平者架橋，無不嵌空玲瓏。既而踞坐橋下，則上覆為龕，攀歷橋上，則下懸成閣，此真龍角之宮，蟾（口）之窟也。下至怡云，其右即龍隱在焉。洞門西向，高穹廣衍，無奧隔之竅，而頂石平覆，若施幔布幄，有紋二縷，蜿蜒若龍，萃而為頭，則懸石下垂，水滴其端，若驪珠焉。此龍隱之所由其名也。其洞昔為釋迦寺，僧廬甚盛，宋人之刻多萃其間，后有《元崡黨人碑》，則其尤著者也。今已廢棄，寂無人居。豈釋教之盛衰，抑世變之滄桑也！洞右近口，復(fù)綰臺(tái)垂柱，環(huán)為層龕，內(nèi)矚重洞，外瞰深流，此為最勝。出巖，已過午矣。

　　仍從怡云南麓，東北逾端嶺，過“拱石人”處。乃西轉(zhuǎn)循街共里余，將至花橋，令顧仆北炊于朝云巖。(即融止所棲處。)共里余，余與靜聞南沿西麓，隨流歷磴半里，入月牙巖。其巖西向，與龍巖比肩而立，第此則疊石通磴，彼則斷壁削崖，路分通塞耳。其巖上環(huán)如玦而西缺其口，內(nèi)不甚深而半圓半豁，形如上弦之狀，鉤簾垂幌，下映清泠，亦幽境也。既而仍由街北過七星，入壽佛寺。寺在七星觀北，其后即棲霞大洞。僧空生頗雅飭，因留客。時(shí)余急于朝云之餐，遂辭。乃從其北而東躡磴，則朝云之餐已熟，亟餐之，下午矣。

　　下山，北過葛老橋，東入一王孫之苑，中多果木，方建亭飭廡焉。地幽而制板，非余所欲觀也。時(shí)余欲覓屏風(fēng)，而遍詢莫識(shí)，或有以黃金巖告者，謂去城東北五里，其道路吻合，疑即此山。及詢黃金，又多指朝云下佛廬當(dāng)之，謂內(nèi)閹王公所建，此乃王公，非黃金也。求屏風(fēng)而不得，并黃金而莫從，乃貿(mào)貿(mào)(蒙昧不明)焉望東北而趨。約三里，遇負(fù)擔(dān)而詢之，其指村北山曰：“此即是矣�！贝酥型寥缩r知其名，乃從村右北趨，問之村人，仍不知也。中猶疑信參半，及抵山東麓，則削崖平展，列嶂危懸，所云屏風(fēng)，庶幾也許不遠(yuǎn)。已轉(zhuǎn)北麓，則洞門如峽，自下高穹，山頂兩崖，闊五丈，高十余丈。初向南平入，十丈之內(nèi)，忽少轉(zhuǎn)東南向，忽明穴天開，自下望之，層樓結(jié)蜃，高鏡懸空，即非屏風(fēng)巖，亦異境也。從此遂高躋也，又十余丈而出明穴之口。先，余一入洞，即采嫩松拭兩崖，開蘚(xiǎn植物名)剔翳，而古刻露焉。字盡得松膏之潤，如摹拓者然，雖蝕亦漸可辨。右崖鐫“程公巖”三大字。西有記文一通，則是巖為鄱陽程公〔崇寧帥桂時(shí)〕所開，而程子鄰嗣為桂帥，(大觀四年)。屬侯彭老為記，梵仙趙岍書之者也�！吨尽费云溜L(fēng)巖一名程公，至此乃憬(jǐng覺悟)然無疑，而轉(zhuǎn)訝負(fù)擔(dān)指點(diǎn)之人所遇之奇也。乃更拭，其西又鐫《壺天觀銘序》，有“石湖居士名之曰空明之洞”之文，而后不著撰名，第復(fù)草書二行于后曰：“淳熙乙未(（公元1175年）)二十八日，酌別碧虛七人復(fù)過壺天觀。”姓字在棲霞，必即范公無疑，又不可無棲霞一番詳證矣。左崖鐫張安國詩題，其字甚放逸。其西又鐫《大宋磨崖碑》，為李彥弼大書深刻者。其書甚大而高，不及盡拭而讀之。遂西向登級(jí)，上登穴口，其內(nèi)巖頂之石，層層下垂，若云翼勢空，極其雄峻。將至穴口，其處少平。北奧有大石幢，盤疊至頂，圓若轉(zhuǎn)輪，累若覆蓮，色碧形幻，何造物之設(shè)奇若此也！是處當(dāng)壺天觀故址，劫塵蕩盡，靈穴當(dāng)懸，更覺空明不夾。出穴而西，其外山回崖轉(zhuǎn)，石骨森森，下即盤峰成窩。窩底有洞北向，心頗異之。遂不及返觀前洞，竟從明穴之后覓徑西南下，及抵窩入洞，洞不甚深。乃即逾窩而西，有石峰駢枝并起，一為石工錘鑿垂盡，一猶亭亭獨(dú)立。從其東更南三里，已出葛老橋之西，于是循朝云、七星西麓，西度花橋。時(shí)方日落，市人紛言流賊薄永城，省城戒嚴(yán)，城門已閉。亟馳一里，過浮橋，而門猶半啟，得返寓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