粵西游日記一

　　初十日　早覓擔(dān)夫，晨餐即行。出振武門，〔取柳州道�！澄謇�，西過茶庵，令顧仆同行李先趨蘇橋，余拉靜聞由茶庵南小徑經(jīng)演武場，西南二里，至琴潭巖。巖東有村，土人俱訛為陳摶。其西北大道，又有平塘街。余前游中隱山，即詢而趨之，以晚不及，然第知為陳摶，不知即琴潭也。后得《桂勝》，知方信孺孚若〔記云〕：“最后得清秀、玉乳、琴潭、荔枝四巖�！惫食跛奈鞒�，即首索清秀，幾及而復(fù)失之。以下三洞，更無知者。然余已心疑陳摶之即琴潭，姑俟西行時并及之。及今抵其村，覓導(dǎo)者，皆以為水深不可入。已得一人，許余為導(dǎo)，而復(fù)欲入市，訂余下午方得前驅(qū)。余頷之，聞其東南又有七寶巖，姑先趨焉。乃東南行，度一嶺，共三里，又度一橋，橋下水自西而東。又南為李家村。村之南有石峰西向巉突，有庵三楹綴其下，前有軒，已圮，而中無居者。其巖不深而峭，其地蓋在南溪山白龍洞之正西，即向游白龍洞時西望群山回曲處也。時靜聞病甚，憩不能行，強(qiáng)之還陳摶村，一步一息，三里之程逾于數(shù)里。及抵村，其人已歸，余強(qiáng)老嫗煮茶啖餌為入巖計，而令靜聞臥其家待之。已而導(dǎo)者負(fù)松明并梯至，遂西趨小山之南，曰：“請先觀一水洞，然不可入也�！庇鄰闹�。其門南向，水匯其內(nèi)，上浸洞口，而下甚滿黑，深洞中寬衍，四旁皆為水際。其左深入，嵌空崡岈，洞前左崖瀕水之趾，有刻書焉，即方孚若筆也。因出洞前遍征之，又得“琴潭”二大字，始信“陳摶”之果為音訛，而琴潭之終不以俗沒矣。洞左復(fù)開一旁門，后與洞通，其不甚異。余既得琴潭之征，意所謂荔枝者當(dāng)不遠(yuǎn)。導(dǎo)者篝火執(zhí)炬，請游幽洞。余征幽洞何名，則荔枝巖也。問：“有水否？”則曰：“無之。”然后知土人以為水深不可入者，指琴潭言；導(dǎo)者以為梯樓可深入者，指荔枝言。此中巖洞繁多，隨人意所指，跡其語似多矛盾，循其實各有條理也。

　　出琴潭巖，沿山左潴塘而行。繞塘北轉(zhuǎn)而西，洞門東向琴潭西麓者，荔枝巖也。門不甚高，既入稍下，西向進(jìn)數(shù)丈，循洞底右竅入其下穴。其內(nèi)不高而寬平，有方池，長丈余，闊五、六尺，而深及丈，四旁甚峻，潴水甚冽。再東南轉(zhuǎn)，平入數(shù)十丈，兩轉(zhuǎn)度低隘，右崖之半有竅，闊二尺，高一尺，內(nèi)有洞，上穹下平，潴水平竅。以首入竅東望，其水廣邃，中有石蜿蜒，若龍之浮游水中。穴內(nèi)南崖，有石盆一方，長二尺，闊一尺，高六七寸，平度水面，若引繩度矩，而弗之爽者。〔不能以身入也〕仍出至洞底，少西進(jìn)，又循一右竅入其上峽。其內(nèi)忽庋為兩層：下穴如隊，少西轉(zhuǎn)，輒止；上穴如樓，以梯上躋，內(nèi)復(fù)列柱分楞。穿楞少西，遂下南峽中。平入數(shù)十丈，又南旋成龕，龕外洞頂有石痕二縷，分絡(luò)夭矯，而交其端。仍出，度梯下至洞底，又循一左竅入其上峽，則層壁累垂。懸蓮嵌柱，紛綴壁間，可披痕蹈瓣而登也。大抵此洞以幽嬙見奇，而深入在右。水竅之側(cè)，有小石塊如彈丸，而痕多磊落，其色玄黃，形如荔枝，洞名以此，正似九疑之楊梅，不足異也。

　　出洞，由琴潭之北共一里，仍至其村，已下午矣。攜靜聞西北山由間道共二里，抵平塘街。其西石峰峭甚，夾立如門，南峰山頂忽有竅透腹，明若展鏡。余向從中隱尋銅錢巖不得，晚趨西門，曾過而神飛，茲再經(jīng)其下，不勝躍躍。問之，皆云無路可登。會恰好靜聞病不能前，有賣漿者在路旁，亦向從中隱來，曾與之詢穿巖之勝者。其人曰：“有岐路在道旁打油坊后，可捫而入，東南轉(zhuǎn)至一古廟，可登山而上也�！庇嗄艘孕欣顠炱滂�(héng梁上的橫木)間，并令靜聞臥茅下以待，曳杖遂行。過打油者家問之，則仍云巖無可登，其居旁亦無徑可入。余回眺其后，有蛇道伏草間，遂披籬穿隙，隨山麓東行。轉(zhuǎn)而南向，將抵古廟，見有路西上，遂從之。始捫級，既乃梯崖。崖之削者，有石紋鋒利，履足不脫，拈指不滑；崖之覺者，有枝虬倒垂，足可躡藤，指可攀杪。惟崖窮踄(bó踩踏)峽，棘蔓填擁，沒頂牽足，鉤距紛紛，如蹈弱水，如蹈重圍，淬不能出。乃置傘插杖于石穴，而純用力于指足，久之，抵叢石崖下。其上回獅舞象，翥(zhù向上飛)鳳騰龍，分形萃怪，排列繽紛。計透明之穴已與比肩，乃橫涉而北，逾轉(zhuǎn)逾出峰頭，俯瞰嵌崖削窟，反在其下，而下亦有高呼路誤，指余下踐之級者。余感其意，隨之下，竟不得所置傘杖處。呼者乃二牧翁，疑余不得下而憐之者，余下謝之。其人指登崖之道尚在古廟南，蓋其巖當(dāng)從崖后轉(zhuǎn)入，不能從崖東入也。余言傘置崖間，復(fù)循上時道覓之。未幾，聞平塘街小兒呼噪聲，已而有數(shù)十人呼山下者，聲甚急，余初不知其為余，迨獲傘下面后知之。下至古廟側(cè)，則其人俱執(zhí)槍挾矢，疑余為伏莽(潛匿的盜匪)而詢之者。余告以游巖之故，皆不之信。乃解衣示之，且曰：“余有囊寄路口賣漿者茅中，汝可往而簡檢查也�！北娔藵u散。余仍從古廟南歷磴披棘上。遂西南轉(zhuǎn)出山后坳間，眺其南，一峰枝起，頂豎一石，高數(shù)丈。〔予所見石峰綴立，雁巖翔鸞，龜峰靈芝，及此地筍石駢發(fā)，未有靈怪至此者�！扯纫殉鰩r后，而遙瞻石壁之下，猶未見洞門。忽下有童子，復(fù)高聲呼誤，言不及登者。時日已墜西峰，而棘蔓當(dāng)前，度不可及，且靜聞在茅店，其主人將去，恐無投宿，乃亟隨之下，則此童已飏而去，不知其為憐為疑，將何屬者。乃仍轉(zhuǎn)北麓，出打油坊后，則賣漿主人將負(fù)所鋪張為返家計。余取桁間掛物，隨其人東趨平塘街求托宿處。其人言：“家隘不能容�！睘橛噢D(zhuǎn)覓鄰居以下榻，而躬為執(zhí)爂，且覓其宗人，令明晨導(dǎo)游焉。是暮，蘊(悶熱)隆(雷聲)出極，而靜聞病甚，顧仆乍分，迨晚餐后，出坐當(dāng)衢明月下，而清風(fēng)徐來，灑然眾峰間，聽諸村婦蠻歌(對歌)謔浪(開玩笑)，亦是群玉峰頭一異境也。